《拆烩鲢鱼头》第2章


“说到这块匾,那是三百多年前的事情了……我的先祖擅做鱼头,在扬州城里开了个馆子。人人都知道他的鱼头做得好,好到什么程度呢?大家后来已忘记了他的本名,都以‘王鱼头’三个字来称呼他。王鱼头早年丧父,是母亲辛苦将其拉扯大的。他与母亲的感情非常好,是个大大的孝子。”说到这里,王老板看了我女儿一眼,联想到女儿此前的表现,我心中一动,意识到下面将要出现的故事,多半都与王鱼头的“孝”有关。
果然,却听王老板继续说道:“有一年的冬天,气温非常低。王鱼头的母亲不幸得了寒疾,卧床不起。王鱼头请来全城最好的大夫进行医治,但老人家年岁已高,病情总是不见起色。王鱼头焦急万分,店里的生意也顾不上打理,整天陪伴在母亲床边。他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的身体一天天地虚弱下去,随时都会有性命之危。”
王老板嘴上说着,右手的动作也丝毫不停,只是他的手伸在水下,被展开的鱼头所覆盖,我们都看不见他在做什么,只能专心地听他的故事。
“就在王鱼头心急如焚的时候,扬州的地方官突然找到了他,让他立刻进行宫伺候康熙爷。原来这些天康熙爷恰巧来到扬州视察河务,地方官便推荐了王鱼头去负责打理康熙的夜宵。”
“这可奇怪了。”听到这里,我经不住摇了摇头,“康熙出巡,必然带着御厨,即便要尝尝淮扬菜,肯定也是找那些大酒楼的知名厨子,怎么会想到一个专做鱼头的野民呢?”
“问得好——这就得说是机缘巧合了。”王老板解释说,“原来广东巡抚得知康熙爷冒着风寒在各地巡视河务,特地从南洋之地觅得一批血鲢,作为供品送到了扬州的行宫中。”
“血鲢?”女儿听到这个奇怪的名字,忍不住开口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也是鲢鱼的一种,产在极热之地。它的通体赤红,如同遍染着鲜血一样。这种鱼有着驱寒强体的奇效,因此极为名贵。”
关于血鲢,我以前也曾听过,但那都是在传说之中。这种鱼即使真的有过,现在只怕也绝迹了吧?
不过既然供品中出现了血鲢,那么地方官找到王鱼头倒是不奇怪了。我沉吟着说道:“鲢鱼吃头,青鱼吃尾,鸭子吃大腿。这句俗语自古有之,有了血鲢自然就要做鱼头菜肴,在这方面,你们王家是扬州城的一绝,没想到会因此而受到康熙爷的青睐。”
王老板点了点头,继续往下讲述:“如果在平时,这伺候康熙爷会是一件难得的荣耀,可对与当时的王鱼头来说,这份差使却又多了分其它的意味。要知道,这血鲢可是驱寒的极品,如果用来治疗母亲的寒疾,那就再合适不过了。”
“啊,那不是正好吗?”女儿拍起了手,“赶紧请求康熙爷,赐几条血鲢给母亲治病呀!”
王老板淡淡一笑,摇了摇头:“小姑娘,你的想法也未免太简单了。”
“为什么啊?”女儿眨着大眼睛,求助似地看着我。
“那血鲢是奉给皇上的供品,普通草民怎么能有资格分享?”我耐心地解释道,“而且,王鱼头根本连见康熙的机会也没有,他这么越礼的想法,即使有胆量提出来,也没人敢帮他往上传报啊!”
女儿用手托着腮,想了一小会,又说:“干脆也不用禀报了。就趁着做菜的机会,每天偷偷地带上一条回家!”
“谈何容易啊。”王老板长叹一声,“这供品都是严格计数的。而且给皇上做饭可不是儿戏,全程都有大内侍卫严密盯防。偷偷地带上一条回家……谁能有这个本事?”
“那怎么办呢?”女儿苦着脸,做出一筹莫展的表情。
王老板话锋一转,又回到了故事本身:“王鱼头每天到行宫中,为康熙爷烹制血鲢的鱼头。康熙爷非常勤政,往往工作到深夜,在饥寒之时,便会命人盛来烩鱼头,暖烘烘的喝上一两碗。鱼头经过长时间的烩制,胶肉松散脱落,精华全都溶在了汤中,锅里往往只剩下一副空空的鱼头骨架。这种鲜汤的浓美,滋味可想而知。”
这番话又勾起了我们的馋虫。我忍不住添了添嘴唇,目光向着水盆中的那只鱼头瞥了过去。王老板的右手仍在鱼头下摸索着,似乎要认真清理每一个角落。他注意到我的目光,笑着说:“请稍安勿燥。等我把故事讲完,这鱼头也该打理好了——我刚才讲到哪儿了?对,王鱼头为康熙爷烹制夜宵,这样过了有七八天,某天晚上,康熙爷略得清闲,心情又好,便突然想要召见一下这个做鱼头的厨子,于是王鱼头终于有了面见康熙的机会。”
大家都知道故事将到高潮,全都精神一振,更加专注地倾听。
“那个深夜,王鱼头跪在康熙的龙案前,听着康熙爷对其烹饪技艺的赞赏,可他的身体却始终在瑟瑟发抖。康熙爷看着有些奇怪,便询问他为何如此,他颤着声音敷衍:是因为天气太冷了。康熙爷听了,哈哈大笑了两声,说:是朕疏忽了,自己喝着驱寒的血鲢汤,却把做汤人的疾苦忘在了脑后,来人哪,给他也盛一碗汤,让他暖暖身体。”
说到这里,王老板似乎完成了清理鱼头的工作,他把两片鱼头在水中重新合好,然后做了个手势,一旁的小伙计立刻端来了一只瓷钵,王老板将那鱼头慢慢放进了瓷钵中。
却听女儿高兴地说道:“康熙爷是个很好的人哪。王鱼头如果就势请求赏赐血鲢给母亲治病,康熙一定会答应的吧?”
大家也是同样的想法,桌上所有人的目光此时都看向【wWw。Zei8。Com电子书】了王老板,等待他的回答。
王老板嘿嘿一笑,说:“王鱼头喝着皇上亲赐的鱼头汤,一时间百感交集,他终于控制不住心中的愧疚,放下汤碗,伏在地上哭着说道:康熙爷,您仁慈宽宏,勤政爱民,小人却在每晚偷偷克扣您食用的鱼头,实在是罪该万死!”
“什么?他已经偷了鱼头?”我惊讶地张大了嘴,“这……几乎不可能啊,他是怎么做到的?”
王老板让伙计把刚才的瓷钵端到我们面前:“你们看看,这瓷钵里面的鱼头有没有问题?”
我摇了摇头,看不出有什么蹊跷。
王老板笑了笑,吩咐伙计:“翻过来。”
伙计依言,将钵中的鱼头翻了个身,这下我们禁不住全都瞪大了眼睛。只见那鱼头的背面,竟只剩下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半副头骨,所有的皮肉已然不知去向!
王老板右手一抖,如变戏法一般,一块软耷耷的物事从他的衣袖中滑落了出来,正是那失踪的半拉鱼头肉,其形状仍然保持完整,只是已全无骨骼的支撑。
“现在你们明白了吧?”他双目闪动着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女儿满脸迷惑,“您什么时候把这半边鱼肉从头骨上扒下来的?而且还扒得这么好,一点没有破损?”
“不是把鱼肉从头骨上扒下,而是将鱼骨从皮肉上拆除。”王老板纠正说,“刚才我右手藏在鱼头下,就是在做这件事情。一共是三十六块小骨头,一块块地拆除,再一块块地拼接复制好,在我手法最娴熟得时候,完成这项工作,只需要三分钟。”
我恍然大悟:“这么说,你重新把鱼头合上的时候,鱼头实际上已是骨肉分离的状态。趁着将鱼头放入瓷钵的机会,你把下半部分的皮肉扯了下来,藏在了衣袖中。”
“不错,这正是王鱼头当年所用的手法。所以他给康熙做的血鲢鱼头汤,虽然头骨俱全,但是散在汤中的皮肉,其实却只有半份,另半份皮肉,被他带回家中,治好了母亲的寒疾。”
“太神奇了!”女儿讶然惊叹道,“我以前学过庖丁解牛,可是和这不用目视,单手拆拼鱼骨的技艺比起来,那真是小巫见大巫呢。”
王老板淡淡一笑:“若非如此,又怎能瞒过大内侍卫的眼睛。康熙爷当年知道了其中的原委,对这种盖世的技艺也是惊叹不已,再加上王鱼头又是出于一片孝心,康熙爷非但没有追究他的欺君之罪,反而御笔亲题,赐了这块牌匾。”
随着他的这番话,我们又把目光投向“拆烩鲢鱼头”那五个苍劲的大字上。
“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说这道菜的精义,全在一个‘拆’字上。”我感慨地说道。
“这句话也不尽然。你们看看那个‘拆’,中间的一点像不像是一颗红心?整个字形就像是一个人手捧着红心一样。所以说,这道菜更深一层的涵义,却是一个‘心’字,孝心。”王老板一边说,一边笑吟吟地看着我的女儿,然后他转过头,对那伙计说道,“好了,我们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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