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盖》第77章


汇在一起,响声沸天。在背后的养殖加工厂大楼上,矗立起两块巨幅标语,红底黄字煞是醒目:
奋战100天,向政府工程献礼!
质量第一,百年大计。
署名是巨轮集团。
张挂标语的鲸背崖下,滨海大道两边的旧有建筑犬牙交错,路面到这里像大蛇被人拦腰砍了一刀,佝偻成S状,痛苦地瘫痪着。
“我还是不放心船生你立的军令状啊。”刘玉堂接过安全帽,望着这段中断的道路愁容满面。显然,他对上午孟船生信誓旦旦的承诺仍持怀疑态度。
“市长,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明天下午两点钟,你就立等在滨海大道铺柏油吧。”孟船生仿佛成竹在胸,满不在乎地回答道。
几个人现在已经走下了鲸背崖畔那块海龟状的大礁石,进入了大船工地。在一处打桩机旁边,只见一个满头泥污的民工头儿正在吆喝民工干活,因为他背对着严鸽,一时看不见面目,但说话的声音却有几分耳熟,当他转过脸的时候,严鸽看清楚了,这人正是绰号“猴子”的刑警王玉华,是她和薛驰商议安插在大船工地的眼线。此时,对方用一只眼睛朝她做了一个不经意的眨眼动作,随即就消失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之中了。
这天下午刘玉堂感觉严鸽的兴致格外好,就提出要一道看看乳娘。不料孟船生摆摆手说,路不好走,家里又脏,还是不要去了。
“一定要去的。”刘玉堂这次倒十分坚决起来,“鸽子到了沧海,还没有拜望过乳娘,我们俩都短着礼呢。”
“那这样吧,”孟船生退了一步说,“我把她接到城里,咱们一块儿吃顿饭,不就行了嘛。”
不知怎么回事,孟船生一反常态,竭力阻止刘玉堂夫妇的家访。
“船生,我有好长时间没到家了,真想看看乳娘亲手种的那棵皂角树,如今有几搂粗了。”
严鸽的态度,使得孟船生再也不好推拒。
乳娘叫宋秀英,住在鲅鱼村,丈夫过世早,孟船生又是单根独苗,为了儿子她含辛茹苦,熬寡终不再嫁。家中一应事务多半依仗哥哥宋金元。宋金元原来是个水手,又善木工,修船补网捕鱼捉蟹可谓样样精通,为人又乐善好施,在村里人缘极好,以后当了村中的会计。孟船生自幼跟随舅舅学手艺,舅甥俩感情笃深,舅舅也自然成为孟船生心目中钦佩的偶像。岛上发现金矿后,又是宋金元领着村中的年轻人凿石采金淘出了第一桶金子。当时国家的政策是有水快流,国家集体个人一齐上,宋金元凭着自己的经营头脑和过人的胆识,不到十年工夫,便成了闻名遐迩的采金大户,建起了拥有数亿元固定资产的巨轮集团。孟船生跟随舅舅在淘金大潮中磨砺,很快成了集团的副手,六年前舅舅在井下被突然崩塌的巨石砸死,噩耗传来,宋秀英痛不欲生,之后又患上了青光眼而失明。孟船生陪着老娘数度到北京、上海求医竟不能使她双眼复明。他曾多次想接母亲随他到镇上同住,可老太太故土难离,死也不肯离开鲅鱼村一步,孟船生只得遵从母命,把房子修葺一番,找了个小保姆侍奉,每隔一些时日就过来探看。
严鸽夫妇将汽车停在村外,随孟船生入村。村中这几年的景况大不一样,已经通了柏油路,用上了自来水,还建起了敬老院,据说这都是孟船生造福乡梓的结果。村中的老少见到孟船生回来,问候中都透着感激,夸赞船伢子和他舅舅一样是百不挑一的善人。
严鸽和玉堂走进了那所长着大皂角树的院门,推门时惊起了一群鸽子,扑扑棱棱飞起来,在院子天井中盘旋着,响起嗡嗡的鸽哨,不一会儿便飞得无影无踪。
老人听得鸽子的响动,早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她扶着一个干净水灵的小女孩,循着严鸽说话的方向,伸出额巍巍的手来摸。她终于抓住了对方细腻的手,又用另一只手从头发、额头到肩膀细细地摩挲了一遍,突然把严鸽揽在了怀里,呜呜地大哭起来。随着哭声,严鸽觉察到乳母那只手把自己越攥越紧,仿佛生怕自己再跑掉似的。老人原本红润的脸如今变得皱如橘皮,眼窝塌陷,泪水也几近干涸。严鸽不禁记起乳母当年那丰满壮硕的身体,她淘气的时候曾跨在她身上当马骑,为此还惹得父亲一记痛揍。想到这里,不禁也掉了泪。孟船生说:“老妈你这是怎么回事,全村人都夸你有福气,奶大了两个人物。鸽子姐轻易不回家,姑爷也回来了,你倒伤心落泪堵着门子哭起来啦。”乳母听了,掏出手帕擦泪,让大家进门入座。
房子内洁净简朴,家具陈设和严鸽小时候在这里生活时别无二致,仍是紫檀木的旧式家具,孟船生的家旧时曾是大户人家,家具是乳娘出嫁的陪送,“文革”破四旧时被付之一炬,这大概是以后重新购置的。与众不同的是,家具除坐垫外都包着一层软软的套子,这是细心的孟船生怕碰伤老太,让人精心缝制的。坐在八仙椅上的乳娘又开始用手摸着刘玉堂,但手指尖触动得很有节制,既显亲切又不失礼貌,嘴里不断说:“好,好,我真替鸽子的父母高兴啊,有你这姑爷,也是鸽子的福分,我也终于盼到了这一天,可眼睛又看不见了。鸽子爹妈没看到,他们没有这个命啊!”说罢,泪水又从干瘪的眼角渗了出来。
孟船生说:“鸽子两口子回来本来是高兴的事,怎么老是哭啊,我今天特意带回了高级厨师,正在烹蒸煮炸,做顿可口的团圆饭,你多说些吉利话不行吗?”乳娘说:“你啥都不要叫厨子做,就让俺鸽子闺女吃苞米窝窝、高粱饼子蘸辣椒,对了,让人再弄两只乳鸽来,她和她爸爸都爱吃。”
严鸽听了,猛然想起一段往事:“文革”那年遍体鳞伤的父亲为躲避次日大规模的批斗,连夜被母亲秘密送到鲅鱼村,爱养鸽子的母亲临行时还不忘带了几只鸽子来,每天清晨由严鸽和船生把它们放飞觅食,晚上看着它们盘旋归巢。船生还特意领着严鸽赶海,捉来海蚯蚓喂它们。
有一次当它们又飞回来的时候,意外地还带回了几只野鸽子,乳娘一看,撒了些苞米把它们引进了窝,这样一来,养的鸽子就逐渐多了起来。父母和严鸽到了乳娘家,口粮成了大问题,乳娘说不用发愁,咱们有了粮袋子了。果然,每天的饭桌上都能摆上香喷喷的苞米窝窝和贴饼子。严鸽觉得很奇怪,因为村里分的口粮早就所剩无几了。她留心观察,终于发现了这个秘密:原来每天群鸽飞回来的时候,嗉囊里都吃得胀鼓鼓的,乳娘在院子里放了一碗清水,里边加了白矾,海边觅食喝不到淡水的鸽子们争先恐后地饮水,马上就反胃把粮食吐了出来,乳娘就小心翼翼地把这些小东西口中的粮食一遍遍洗净,晒干了给全家吃。以后,鸽子肉也成了给父亲滋补身体的美味佳肴,每天都能美美地喝上一顿鸽子汤。
“鸽子妈爱喂鸽子,我也跟她学会了,这鸽子是吉祥鸟,救命鸟,人在难处时得过它的恩典,咱可不能忘了它们啊。”严鸽此时正帮助乳娘梳头,一边点着头,只听老太太又对孟船生说:“你陪姑爷到外屋坐坐,我们娘俩拉拉话。”老人起身把严鸽拽到里屋,还随手关了房门,室内有一股浓郁的印度檀香的味道,直刺进严鸽的鼻孔,严鸽循着香烟缭绕的地方看去,只见条几上放着两个牌位和遗像:一个年轻一些的是乳母的丈夫,早年去世,严鸽还依稀记得。还有一个年长些的正是孟船生的舅舅,小时候老是领着她和孟船生去玩,现在竟也作古了。遗像前精致的小铜香炉内,插着三炷香,淡蓝色的烟正丝丝缕缕飘然而上。
严鸽扶老人坐下,就势依偎在她的怀中,只听老人说:“鸽子,从小看大三岁至老,你算出息了,可偏偏又当了个公安局长。”说完这句话,老人神情竟有些凄楚。一直以为乳娘是喜极而泣的严鸽此时终于觉察出了异样,只觉得老人用手慢慢扶正了自己的脸,十分清晰地问道:“有一天你兄弟犯了法,你会不会抓他,抓了以后能不能给他减罪呀?”
严鸽一时语塞,想了想说,“娘,你还记得吧,我俩小时候玩官兵捉强盗,他老是被我捉着,就说:‘骑大马、挎洋刀,问问警官饶不饶?’我就故意说,‘不饶不饶就不饶。’你在旁边说,‘能饶也不饶,鸽子替我多管教。’”
乳母摇头说:“那是你们小,玩游戏哩,我现在是跟你说正经话,你咋给我打哈哈呢?”
严鸽答道:“娘,你问的也不对嘛,船生现在是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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