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嗣活》第71章


女儿出阁,并没来得几个要紧的人物。此时,出自吴府的岳书源夫人,偕同王忠嗣将军夫人登门添妆,吴府老夫人可把一张满布皱纹的脸都笑开了,拉着岳琳只不撒手,任由一位位女眷轮番到她跟前,来与二位夫人看礼。
岳琳随性地挂着笑,同岳夫人一道礼尚往来,姿态比起当年,反而敛和许多。
这时,岳夫人侧首到岳琳耳边,悄声嘱咐,“去房中送送文秀,既来了,倒把礼做足了才是。”
岳琳抿一抿唇,将就着起身往文秀的院里去了。
文秀正待闺中娇羞盼新郎官迎嫁。董延光是一位才将兴起的武将,此人善言辞,会做场面,与京中多位实权大官往来频繁,前途看好,十分吃得开。
吴文秀攀了这位,自是十分得益的一桩亲,正自鸣得意间,听闻姑姑领了岳琳来,心中不免生出几丝烦闷,心说,你我素不亲厚,你来凑哪门子热闹?
待又听进出闺房的女眷们,口口声声将军夫人地唤着,心里头越发不舒服。忿忿想,我出嫁日你也来找风头,上赶着叫人不痛快是吗?
因此,岳琳一踏进闺门,即见吴文秀面色不郁。
岳琳瞧她如此,爽快地朝娟儿使了个眼色。娟儿会意将一枚镶玉珠的发簪掏出来,递到文秀婢女手中。
岳琳温和对吴文秀讲了几句,“如今你我都大了,今日你出嫁,我随母亲来填个喜庆,祝你夫妇和顺,早生贵子啊。”
岳琳送出的这枚发簪,说实在的,她都没过眼,出门前吩咐娟儿去库房里扒了一件备上就来了。
今时今日,王忠嗣位高权重,迎来送往的,随手一件,水头不好都拿不出手。
可这些东西,吴文秀这些年也只近日从董延光那处偶瞧过几回。岳琳浑然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令得文秀心口说不出地堵得慌,话,便不知不觉出了口,“岳琳,这么多年跟着王忠嗣起起伏伏的,怎么,如今是又风光了?”
岳琳用一种果不其然地表情,瞄了吴文秀几眼,也是无奈。她转身打算迈步先走,不想吴文秀尖刻的声音追在身后,她说,
“当初耍泼一般追着王忠嗣,如今才算混出个样,不过岳琳,即便如此你也犯不着在我跟前显摆,世事难料呢,王忠嗣一介莽夫,光会骑马打仗不顶用的,前几年贬就贬了,圣上跟前不也没人吭个气?我家董郎说了,日子长着呢。你且过几年再看,有个词叫后生可畏!”
诚如吴文秀所言,岳琳随王忠嗣一道,这些年浮过沉过,得意过,困苦过,人言已不可畏也。
贬也就贬了,斥也就斥了,不过高位一句话而已。
岳琳摇了摇头,提步继续往外走。娟儿陪在身侧。
不知不觉路过当初初遇李昱的那块硕石,走至那日与昆儿闲坐的那座廊桥。岳琳的目光定在桥下仍然泛着微微凉意的池水中,长久驻足不动。
娟儿劝慰她,“娘子,吴家这位的话,您可别放心上。她又见过多少市面,您是什么身份,值得同她计较?”
岳琳转头一笑,“你家娘子在你看来,心眼始终只那么一丁点儿呀?”岳琳两指虚虚一比,接着却轻轻说了一句,“她的话也有些道理,倒给我提了醒。”
至于提的什么醒,岳琳不讲,娟儿也不问。
有时候,娟儿觉得她家娘子想得太多太古怪,她怎么琢磨也弄不明白。
岳琳在吴宅胡乱走了一通,抬头才发觉快溜到前厅去了,连忙调头往回走,这时,却从前头传来个她熟悉的声音,
“炼儿见过李尚书。”
岳琳一听,问旁边的娟儿,“炼儿同爹爹一道过来?”
“老郎君昨日就安排了,说带大郎认认人呢。”
“尚书这样有空,特地来他吴府?”
“娘子,这,娟儿就不知了。”
岳琳脑子动了动,沿着边缘悄悄往前厅溜过去,贼头贼脑地冲她爹爹和已拜为左相的李适之行礼。
岳太史瞧她气韵还好,心中稍感安慰;又一想,还是同从前那般,鲁莽不讲究。太史眼珠子一瞪,又没好气。
李适之看得好笑,乐呵地应着,“琳儿,你也来啦。”
“恩,恩!”
李适之瞧她灵光的模样,越发笑开,“琳儿又懂事不少啊,你父亲成日吹胡子瞪眼,身在福中不知福,不若给老夫做女儿好了。”
岳琳斜眼瞅瞅她爹,乐得嘻嘻直笑。
岳太史气道,“尚书莫再夸她,老夫有生之年还不知可否见她懂事那日。”
李适之连忙说,“怎的不知事?子金那回,亏得琳儿了。”
岳琳闻李尚书提及已擢升为陕郡太守、水陆转运使的韦坚,转眸朝自己的父亲投去一眼,目带征询之意。
只见太史疾不可见垂了下头,于是,岳琳走近一些,对李适之微微伏礼道,
“尚书,萧相离京时反复叮嘱,韦太守须见好就收适可而止;父亲亦常常教导我们,盛而转衰过犹不及。韦太守现得陛下欢心,但他到底为太子舅爷,怎可太过呢?”
“他那些板眼,圣上瞧得大为心悦,且已身不由己不好将停将止的啊。”李尚书并不以岳琳无理,反而如是说。
岳琳父女不好再进言,岳太史只好语带规劝,“尚书,既然如此,明哲保身,不与其太过亲近为妙,务必奉劝子金,顾念太子与太子妃情意啊。”
天宝元年,韦坚截水成堰,架苑设楼,集天下之财物为例,进奉陛下以示恩泽。玄宗观之大喜,以韦坚为能者。
韦坚遂盘剥各地商贾百姓,以各郡特色之有,强求府县进奏,所求数量大大超出各县经年所能得,百姓怨声载道,商贾苦不堪言。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舍其一人不可惜,但,牵一发且动全局。太子一边隐患始露,破绽轻易可被拿捏。
萧相早有预料,太子幕僚个个焦灼于此,李尚书无计可解。此消彼长,一条绳上的岳府、将军府,焉能不急?

☆、满目荆棘
? 起初,岳琳并未留意吴文秀那位郎君,董延光。
是罗五找到娟儿,详问了那日婚宴她所见所闻,方禀道岳琳这里。来禀事的人,竟是久未显身的吴八。
岳琳这才知晓,董延光本事不小,一路溜须拍马,已攀附到李林甫跟前去,他与安禄山更是酒肉穿肠不在话下,唯这二人马首是瞻。
岳琳听了前因后果,于是问吴八,“这么说,这个董延光不容小觑罗?”
吴八目不斜视向她回话,“李林甫在朝中棋子遍布,董延光,目前恐怕入不了他的眼。倒是安禄山撒网颇广,与董延光往来较密。”
“董延光到底什么来头?吴文秀又如何攀到他这门亲?”母亲娘家牵扯其中,岳琳只觉事情越教人烦躁不安。
“此人从前不过军中小卒,夸夸其谈趋炎附势之辈,也只能唬唬吴家小门碧玉。夫人与他不打照面,交由我们兄弟应付即可,只日后见了吴家娘子,夫人多加提防。”
“说起来,吴文秀同我究竟什么仇什么怨?我自认从未招惹过她,何以每次见我,一副急红眼的样子?”
岳琳如此问,倒教吴八一瞬迟疑,终于,还是吞吐答了她,“这……夫人当年,在吴文秀兄妹剑下,曾替我挽回一命。夫人,当真,全……忘了?”
“啊?……哦,原来,你就是……就是当年那个小郎啊……”岳琳含糊应着,未料吴八同她那个前身,还有这样的渊源。
“是,属下还未谢过夫人当年救命之恩。”吴八语毕屈膝,眼看就要跪在岳琳面前。
岳琳慌忙拦住他,“行了,这些年你救我多少回我都数不清了,就都免了行吧?”
“是,属下遵命。”
吴八抿唇退了出去,只退到屋外,替她关好了房门,才敢泄露嘴角一抹微乎笑意。这迟来的笑,来得松快却又惘然。
这一年夏日,王忠嗣将军力克东/突/厥的消息,并同他的家书一并传来。
将军此去,两年有余,书信来得断断续续。岳琳还如从前那般,收得多,回得少。但每每提笔,再不似从前那样,寥寥几句,只字片语。
“阿嗣,”岳琳在这一封捎给将军的黄纸上这样写道,“李瑁那家伙又被赐了婚,他都娶第二回了,你有没有很羡慕?德四娘在寿王府给他备婚礼,我前两日窜过去瞅了几眼,四娘笑得那个渗人哪,你说,李瑁洞房当晚,她会不会冲进新房给李瑁一刀,就用当年她在船上挟我的那柄柳叶刀,把李瑁的命根子了截了?如若真有这出好戏,李瑁大婚当天,我势必得留到最后,这等好事,可惜你没有眼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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