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嗣活》第85章


传?安都督可盼着您呢。”
来人两条壮汉,皆步履矫沉,声自肺腑。一人语毕,另一人往王忠嗣手中包裹一瞧,“王将军这是准备动身?别忙啊,都督恭候大驾呢,将军可别让吾等为难。”
王忠嗣将包袱一抛,神色倨傲地瞥了对方两眼,“如此,那走吧。”
只见那二人对望一眼,闪开一条道凭将军打头先走,他们紧随而至,贴得密切。
出了门,王忠嗣冷眼望向一溜候他的人马,“王将军,请!”
王忠嗣顺他们指引的方向走了两步,突然闪身,极快从旁窜了出去,一群人提刀挎弩,待要追赶阻拦,却被不知何处奔出的另一群人堵住了去路。两帮人临街对峙,终让王将军寻了空儿,口中嘹叫一声,迅速跨马朝归途驰去。

☆、初现狰狞
? 王忠嗣一世戎马倥偬,沙场之中游刃有余,何曾想过,被安禄山个獠奴派出的追兵迫得如此狼狈。
好在,磕磕绊绊,几番闪脱,终于回了京。一入朝,接连三道奏状,具陈安禄山意欲造反之谋,无奈,皇帝陛下,不听信。
公元七四七年,即天宝六年。多时不上朝的玄宗皇帝,心血来潮,突求天下能人奇士,令其仅携一技,亦可速聚京都,参考而面圣。李林甫恐其奸恶之行为野士拆穿,遂进表贺陛下曰:
“野无遗贤。”
他又以贵妃兄长担了御史,严密监听太子动向,多次上奏诬陷,幸有高力士于陛下跟前力陈太子忠孝。李林甫始终不得法,太子暂安。
自王忠嗣从东北归京,安禄山留在京城的探子动静皆报,知晓王忠嗣屡次呈扎子告状,安禄山急急惶惶也入了京,他以四十不惑之龄认了尚二十来岁的杨贵妃为母,贵妃兄弟皆成了他的兄弟,皇帝自然是他养父。把王忠嗣这真真正正的圣上养子挤得越发瞧不见身影。
自此,安禄山出入禁中犹如自家后院,常与皇帝贵妃同坐。皇帝令其拜见太子,安禄山竟言道,“陛下不说,臣不知天下还有储君。”
不日,安禄山报其欲出兵御寇,力请王忠嗣将军领兵助之。王忠嗣多番陈表:陛下,西线不可不防胡,军力不可动摇。将军再次上状,苦口奉道,安禄山必反!皇帝一概入耳不闻。
一场浩劫本可先止于此,以后世之眼观之,慨曰:可惜,可叹。
又一回,王忠嗣黯黯然离宫回府,他眉间耸了一座山川,懊色聚凝其间,几个日夜,皆不得平展。
这晚,将军又径挺于窗前,仰视着他在边关无数次望过的同一轮月。
皦皦月色与在崇山尽头看时,大大不同。将军亦曾听闻传说,讲这月上住了神仙。他原本不信。现下瞧来,确有奇异之处:当你于荒漠之间满怀思情看它,它以柔光婉色相伴;如今,乾坤之下辗转,它孤清清皎然以对,只让人越发看失了头绪。
王忠嗣兀自一笑,明浊间不辨其冷暖远近。将军思量,这般莫测,难道当真住了神仙?
岳琳在榻上靠了很久,见他了无睡意,遂起身自后头抱住王忠嗣,“阿嗣。”
将军侧身,搂她入怀。她身上犹带热气,穿得却单薄。打量着她的眉眼,嗓音在这静夜中显得沉厚,“伤可好了?还疼吗?”
岳琳摇一摇头。
王忠嗣紧紧拥着她,下颌贴着她的额角,当时当下,岳琳犹可察觉他一身僵硬,由里而外,难以松懈。于是,问他,“你如何打算?”
王忠嗣低头看来,说,“陛下信也好,不信也罢,总有临渴穿井的那一天。”
“到了那时,还来得及吗?”岳琳问。
王忠嗣虽仍皱着眉,语中却不乏笃定,“我总不容反贼作乱就是。”
闻言,岳琳抬起了头。
她曾经细想过,王忠嗣向来无惧,不瞻前不想后,一条道上走得镇定,几乎不曾迷失。究其缘由,无非这一生,王将军不曾失败过。
他受过伤,也吃过许多苦,可王忠嗣将军,还未尝过一场败绩。
因而,所有他能领军驭马跨越的阻碍,在他眼中,不过又一场浴血遭逢。结局只有一个,他王忠嗣可以败,可王忠嗣将军带出的兵打下的仗,败不了。
只是,天底下,还有太多交锋无需一兵一卒,胜败隐于无形之间。深谙此道者,一露痕迹,必已胜券握了九分。
“忠嗣,你是想着,皇帝信他、不信你罢了?”
见他没有应声,岳琳又问,“你有没有想过,皇帝可会疑你?不信你与怀疑你,这是两码事。若陛下也遣一人去西北查你,进而有人参你造反,阿嗣,陛下也能同今日信任安禄山一般相信你么?”
她捕风捉影一席揣测,引得王将军掷地有声,道,“我王忠嗣一生磊落,岂会造反?陛下自小将我养大,知我甚深,又怎会疑我造反?”
“若安禄山、李林甫都说你反呢?”
“何苦这般无休止追诘下去?”王忠嗣额间皱褶叠得更深。
岳琳不顾他将要发作的恼怒,毫无收敛地冷声继续,“萧相当年因了一座宅子,一生功业也不知可换得余生无虞?光琚二王、前太子都是陛下骨肉,因一女人略行诡计,如今三王何在?荒冢可拜得?还有李瑁,曾经疼爱入骨,却夺其妻囿其人;皇甫将军、韦子金,何罪之有?逐之不够,追而弑之,同李尚书那般,惶恐自绝,方算终之一幸吗?”
随着她一言一句,过往种种,那些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仿佛于眼前尽数重播,王忠嗣肃然难耐,无尽苦楚只觉须臾间涌上了唇齿。
“忠嗣,你一向磊落率直,忠勉勤恳,心心念念全是陛下的养育之恩。这些年,浴血护国、开疆扩土,没有思过己,没有顾过家。如今看来,又值得了什么?论磊落,前太子比不得你吗?论圣眷,李瑁不比你多?论功绩,皇甫将军差吗?论忠心、论正直,萧相、李相绰绰有余。比投陛下所好,韦子金强你不知多少,可这些人呢,如今又在哪里?”
王忠嗣眸中更加低落,阴郁几乎克制不住,他松开揽她的双臂,却不退步,咬牙切齿在她上方启问,“那你待如何?抛了这些,学那安、李二人做奸佞小人,巧言令色便换得成护身之符?”
岳琳清晰强硬地道,“我只想你明白,动你,真的不难。王忠嗣,你一身盔甲,带不入朝;你率兵再多,进不了京;他们多年经营,早已盘根错节,他们织出的这张网,不但困住了自己,你一入京,便能随时诓住你。没人帮得了你。爹爹早已力有不及,指望太子?他敢吗?他东宫自顾不暇。人家只碰一碰嘴皮子,教唆几只笔杆,皇帝跟前谗言不尽,你一无凭借,你能依靠谁?”
“哼!”王忠嗣一声讽笑,终离她两步,漠然回道,“我王忠嗣无需倚仗任何人!我本也一无所有,更一无所求,既履了责,遂了心,问心无愧又有何惧?”
“可你说安禄山反,必有你在。这世上,怕也只你阻得了他。可你连自己都保全不住,又何来与之抗衡?”
王忠嗣骤然眈视的双眸中,突然迸出饿虎突击前的淬光。他重又走至近前,头一次有了刨根究底的冲动。
“琳儿,你待如何?”
岳琳摆首,“我不知他们会如何害你,可你总得撑到时候。”
岳琳叹了一口气,说出她以为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对王忠嗣出口的话。
她说,“王忠嗣,以退为进,你把兵权……先交出去吧。”
听得她这话,王忠嗣倒退几步,沉痛地阖上双眼。他心中明白得很,她说的没有错。正因无错,更叫他心痛至此。
岳琳亦曾多番克己,一度相信,永远不会这样对他说。这是他的底线,就算她,也侵犯不得。这是一个男人恣意的资本,是他昂扬的倚靠,是与他的性命相比,难较轻重的骄傲。
更是他一生为之战斗的信仰。
现在,她却要他抛下。
她就是这样一个自私的女人,只要他还在,无论高大如天,亦或低落入尘,她只看重一点,即便艰苦,她也要他活下去。
岳琳说完,眼睁睁看王忠嗣一步一步,走出她的房门。
第二日,娟儿告诉岳琳,“娘子,将军兵器房的烛一直燃着?”
“知道了,你不要过问。”
“是,我晓得。”
岳琳想了想,说,“你去带一句话,叫他别忘了前时的赌约。”
岳琳不知一个男人重塑尊严需要多久,她所有言语毕尽,能做的,只剩等待。
如常在府中教养孩儿,侍弄花花草草。不想,却等来了无事不出府门的寿王。
李瑁入府的时候,王将军还在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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