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嗣活》第88章


直至岳琳与他返回马车之上,董延光夫妇仍未从那浴血而来的震慑中回神。
“听起来倒响得很,手可打痛了?”王忠嗣抓起岳琳的手掌,翻开一看,果然红肿一片,可见她用了多大气力。
王忠嗣隐隐笑问,“怎么总被这样一个无知妇人激起火气?”
岳琳蹙眉道,“王忠嗣,你有良心吗?单我一个,还从没将她吴文秀放在眼里。”
王忠嗣只得又笑,点头佯作正经道,“恩,是,王某谢夫人维护。”
王忠嗣临行前的最后一晚,自又有一番激烈。在岳琳溃不成军,坠落晕眩如那逐水的落花之时,王忠嗣来到她的耳边,沉沉对她说,“琳儿,若有下辈子,不要这么辛苦。”
闻言,岳琳只觉被人从山巅抛落了崖底。
她开始拼命挣扎,又叫又咬,欲要将他从身体中赶出去。
她恨不得跳起来捶打他,可王忠嗣紧紧攥住她的双腕,将她提起,在她身上留下深深浅浅的印记。
岳琳哭泣,不能自已,她凄厉地问他,“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说?我这一生全拿来爱你,最后落下的,却是你这一句……王忠嗣,你给我滚,你之前全是在骗我,你出去,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王忠嗣却没有离开。
终于体会到了,从最极致的快乐,一瞬间,跌进最刻骨的疼痛。
岳琳整个人几近昏迷。再醒来,两眼肿得看不清物,可她知道,人,已经不再了。
这是王忠嗣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与她不告而别。

☆、多方奔求
? 战事果然如王忠嗣将军所料。
石堡城建在一处濒水的高山绝壁之上,三面皆倚断崖。吐蕃以坚固硕石垒起城墙,其上踞云台大小各一。大可储兵,小可备粮。城下尽是些湍流与沼泽,登城仅凭一条羊肠小道,且吐蕃兵日夜把守,檑木滚石随时可一攻而下。
此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董延光身负统军重责,可其既无率兵之才,又不通晓战术兵法,平野对敌尚难以自保,更勿谈在陛下跟前请期,大话要于两月以内攻下这座石堡城。
果然,归期将至,董延光别无他法,只得窝窝囊囊地班师,返了京。
兴师动众不过一场徒劳。
然而一入朝堂面了圣,董将领的气势却与他在敌阵前畏畏缩缩的情态判若两人。
只听他口若悬河,短短几句便将兵败的罪责推了个一干二净。
董延光道,“发兵之前,陛下曾诏令王将军接应于我,及至阵前,王忠嗣却行军迟缓,故意拖延。前人有言,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王忠嗣无赏无格,赏罚不明,致使我军士气沮丧,他此举岂非白白贻误了战机?”
真是好一番振振有词。皇帝早知王忠嗣不愿有此一仗,却没料到,他竟敢这般明目张胆抗旨怠战!谁借他的胆子?!
如今朕的诏令尚能阳奉阴违,简直恃宠而骄!
皇帝震怒不已,当下信了七分。
这个时候,济阳别驾魏林随之站了出来。这个魏林,当初入京赴任,乃李林甫一力推荐。王忠嗣任朔方节度使的那会儿,魏林恰为朔州刺史。
他立于圣前,言之凿凿,“王忠嗣自幼养于宫中,往日,每每与臣忆及旧时,皆云其欲奉太子。”
早已失掉往昔耐心与冷静的陛下,今时今日,最最不容此言。过往种种,那些入耳、不入耳的传闻,统统串连起来,前因后果,陛下仿似了然。
原来……是这样啊。
王忠嗣早年就与两任太子亲厚,光、琚二王与之肝胆相照,朕赐死了其中三个,剩下他与太子二人,原来……他们早就等不及了。
好!既然如此,朕的太子,朕不会动,那就你王忠嗣下去陪着朕早走的儿子们吧。
一通火上浇油过后,皇帝甚至不及亲耳听过王忠嗣的片语自辩,便极快怒下决断。
天宝六年十月,王忠嗣以阻挠军计罪下狱,三司加急严审,定罪当死。
岳琳连见他一面,都没有机会。
消息传来时,岳琳正在屋中一隅独自做着针线。
有道是,不忍见那燕儿分飞,遂停了手中针线,看花无人赏,景无人识,酒亦无人劝。
岳琳也说不上来,何时喜做这手头上的细活。王忠嗣那般离开以后,恍恍惚惚干了许多事,细想却又像什么也没干过。
待她拾起针引好了线,想着不叫他千里之遥,衫破无人补,人倦无人顾。
这般所想,岳林方觉得日子好过一些,便一直坚持做了下来。
罗五进门时,脚步是少有的慌乱,岳琳才应了一声,罗五即闪身而入。
“夫人,三司会审,将军已下了诏狱。”罗五的声音沉得似那罩顶的乌霾。
几乎无意识,针尖停下的地方,有血珠暗暗涌出。
娟儿端着一壶新茶进屋,落脚就见她家夫人手下见了血犹若不知,一整个人怔在原处,面上的神情比哭还难看,透着一种难以掩藏的痛楚。
“夫人?”
岳琳被娟儿一声唤回神,低头见她将丝帕按到自己指上,便伸手接过。使劲摁了一会,松手去看,仍有血色渗出,岳琳便又使了点劲。
她抿了抿唇,抬眼望向罗五,“你说什么,忠嗣他……”
问完却不待罗五回答,岳琳猛然起身,仿佛烫手般丢开手中活计,几步窜至窗前。
背对他二人,泪水克制不住,无声垂了下来。
整个房中一时黯然沉寂,凭之而来的抑闷,压得人心内惶惶。
瞧着岳琳单薄而悲怆的背影,娟儿与罗五二人,相顾一眼,亦不知如何相劝,只得无言以待。
半晌后,岳琳抬手,一面抹干眼泪,一面慢慢转身。
她仿佛做好了所有准备,一步一步稳稳走回榻前,重又坐了下来。
“罗五,你把事情讲明白,将军出了何事?”
罗五垂首答道,“董延光受安、李二人指使,连同魏林一道,在御前参将军抗旨怠敌,欲拥太子。”
“这等腌臜,发兵前忠嗣岂会没有预料?他在陛下跟前如何说?”
罗五唇齿嚅动,半天才吞吐回说,“将军……将军并未被宣入正殿。”
闻言,岳琳脑子一嗡,几欲厥倒于榻沿,突然之间,整个人连坐都坐不稳当。
她赶紧双手握拳,隐隐撑住身子,过了片刻方找回自己的声音,决然道,“我知道了,你即刻备车,咱们去寿王府!”
听了岳琳的安排,罗五骤然抬眸,眼中有光芒攒动,一闪而过。不过短短几瞬,夫人便收拾悲伤,极快拿定主意。
罗五心中安了几分,他立即转身,领命而去,去前,不忘朝岳琳施了一礼。
待他走后,岳琳方唤说,“娟儿,来给我换身衣裳,我好像……使不出力气。”
娟儿手脚极快,从箱中拣了银泥衫裙一套,白玉素簪往岳琳的高髻上一插,二人便促步而出。
罗五已备车候在院外。将军府的马车由后门而出,往南面笔直行驶,过东市,不至芙蓉曲江池景,临大慈恩寺旁,便是十王府宅。
事到如今,寿王府再美的景致也无法牵动人心。岳琳三人才入府门,便有王府随侍上前来行礼,“夫人,王爷正在前厅。”
李瑁一见岳琳,脸上先挂慵笑三分。
“岳二娘,本王愚钝啊,一直不曾想通何处开罪于你,被你为难至今,原来,夫人如此深谋远虑,本王受教。”
还未开口道明来意,已被李瑁奚落一通。岳琳听后毫无异色,见他再无他话,方直言道,“王爷,明人不说暗话,忠嗣如今身陷囹圄,我今日前来,只请王爷为忠嗣走一遭。”
听了岳琳的话,李瑁不置可否。他缓了笑,冷声回道,“想我进宫,也不是不行,岳二娘,可你要明白,我这一进宫,便是把多年忍辱换得的筹码全都交了出去。本王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你待如何?先把我的人给我还回来。”
李瑁所言,岳琳岂不明晓?
皇位与之失之交臂,王妃被巧送进宫,如今已成贵妃,由始至终,李瑁未置一辞。当下形势,只要他不造反,不图谋至高无上的那一个位置,凭借皇帝昔日恩宠与如今对他的愧意,李瑁犹如赦令在手,一生无虞。可一旦他进了皇宫,向皇帝开了这个口,皇帝来之不易的那点儿愧意,只怕顷刻间就一笔勾销了。
岳琳抿了抿唇,望着李瑁一字一句道,“王爷,我这也是病急乱投医,王爷进宫一趟,劝不劝得动还是后话,即便劝到陛下收回成命,忠嗣也不是说回来就能即刻回得来的。可,但凡愿为忠嗣走这一遭的人,都是我岳琳的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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