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劫》第21章


江浪脑中一炸,半日来朱厚照没有提起俞碧溪,只道他得了二乐女已经忘了,谁想此时竟然说出这样话来!江浪但觉胸臆中怒气横生,勉强克制,低头道:“皇上美意,可惜江浪无法领受。那俞姑娘在监狱中受尽酷刑,江浪实在看不过,这才大胆劫了狱。她受伤极重,江浪带着她十分不便,逃到山野处,见她气息奄奄,只好将她遗弃。” 
他诌出这番话,拼得让皇帝不快,好让其绝了念想。朱厚照眼光转动,正想诘问,忽然弦索叮咚,琵琶声在花园外响起。乐声优美铿锵,听入耳中,那明媚的眼波,飞舞的裙袂,清脆的倩笑便仿佛近在咫尺。乐曲既极动听,又颇短暂,园中君臣正自陶醉,乐声已袅袅止歇。朱厚照拍案叫道:“快将弹琵琶之人领进来。” 
那四名贴身太监向来只管绕在皇帝身边,这传唤、跑腿之事反而由江彬等将奉行,这一回,一向勤快的江彬岿然不动,许泰忙出园去,片刻领进来一个女子。但见她怀抱琵琶盈盈而来,体态袅娜,素裙微扬,飘飘然有洛神之态,在皇帝数尺外跪下,低头敛眉道:“犯女俞碧溪,叩见皇上。” 
她嗓音清柔如风吹细雪,朱厚照入耳忘形,呆呆道:“美人抬起头来。”俞碧溪抬头来,微微一笑。她腹有诗书,气质如兰,衣饰素雅,蛾眉淡扫,言笑之间,便觉清风明月自她眉梢眼角而生。朱厚照滥淫之辈,见多了各式各样的女人,却没见过这样一种不染纤尘的容光,一时如坠云雾,目瞪口呆。跪在一旁的马太平再三禀奏“微臣在城中找到了俞姑娘”云云,他才挥挥手道:“马爱卿办事干练,深得朕意,先行退下,朕自有褒赏。” 
江浪两道目光利剑般射在马太平脸上,马太平神色自若,谢恩退去。他自从在汤家见了俞碧溪神情,便知欲令江浪触怒皇帝的初衷难以实现,不过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自己若因献上美人而获皇帝倚重,也是大大的美事。而俞碧溪承欢君前,本就是想获得朱厚照宠幸,以便伺机为汤逸臣取得兰精,江浪不知情由,见她宛如换了个人,当真惊异无比。 
那朱厚照一生只知贪欢享乐,从来不懂情爱滋味,这时见了俞碧溪,却觉心头沉醉,甜滋滋、痒酥酥地十分销魂。呆看半晌,离座扶起俞碧溪,柔声道:“美人受苦了。”他不像往常般立刻拥美进屋,挥手令所有人等退下,却似要与佳人在园中畅谈。江浪瞧了瞧俞碧溪温柔婉转的神态,暗叹一声,只好退去。如果俞碧溪是被迫而来,哪怕立刻与皇帝翻脸,他也会救下她来。他同江彬等人分散把守在园外,他功力深厚,运起内力,便清清楚楚听得了园中二人的说话。 
朱厚照先是称赞俞碧溪的琵琶绝技,接下来又怜惜她手上伤痕,责骂吴错那昏官下手太重,要将他贬官云云。俞碧溪则温言软语,句句动人。朱厚照但觉眼前丽人一颦一笑皆牵动心魂,搂住了她笑道:“朕封你为贵人,你可愿意?”他在巡游中临幸过无数女子,却从未有人获得封赠,似这般见面即封为贵人,真是天大的恩宠。俞碧溪笑了一笑,竟不谢恩。朱厚照道:“你不开口,定是嫌品级低了,那朕就封你为贵妃,如何?”俞碧溪仍不谢恩,却慢慢地滚出两颗泪珠。朱厚照从来只见美人笑,不见美人哭,这时见了她泪珠自睫毛尖上滴下的模样,便觉心头一颤,柔声道:“爱妃有何委屈尽管说来,朕为你作主。” 
俞碧溪一双泪光盈盈的秀目凝视他,叹息道:“碧溪没有委屈,只是感动,微贱之躯,何以承君王如此厚恩。”她的泪其实是为了自己即将作出的牺牲,朱厚照听在耳中,大感喜慰,伸嘴过去,便向她淡淡樱唇吻落,但觉怀中佳人温婉娇羞,令人如登仙境。他是好色之徒,一吻过后,便去解她衣裙。俞碧溪心中狂跳,到底鼓起勇气,一下推开皇帝。朱厚照虽感不快,仍是没有变脸,笑中含威,说道:“爱妃可以拒绝天下人,却不可以拒绝天子。朕爱你之情出自真心,你不明白么?” 
俞碧溪跪下说道:“不是碧溪胆敢拒绝皇上,其实是碧溪不敢害了皇上。碧溪流落江湖时,无意间身中奇毒,这毒平常看不出来,只是……只是若与男子交接,便会大大不妥,于那男子更有极大害处。”朱厚照皱起眉头,扶她起来,道:“朕宣御医来给你瞧瞧。”俞碧溪忙道:“那下毒之人说了,世上只有一种名叫兰精的药可以解毒,只是这种药久已失传。碧溪是绝对好不了的,皇上请保重龙体,勿以碧溪为念,总之是碧溪命薄。” 
江浪听到这里,心中咚咚而跳,心想:“她身中奇毒明明是谎言,撒这谎显然是为了引出兰精,只是她怎么会知道兰精的?九九曾说她喜欢上了汤逸臣,难道她一反常态接近皇帝,其实是为了汤逸臣?这世上知道三宝之人少之又少,除非是当年的当事人和他们的后代,难道说,汤逸臣就是那夺去龙涎之人的后代?”这些令他心潮激动的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跟着又大感忐忑:“皇帝会不会为了俞姑娘而拿出兰精?” 
他思前想后之际,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江彬亦是双眼炯炯、神色微变,竟似也在窃听。园中的俞碧溪更是紧张到了极点,朱厚照只是沉吟了片刻,她的心跳已几乎停止。朱厚照伸手拭去她脸上泪痕,微笑道:“爱妃并不是命薄,而是命大,朕身边正好携有兰精,据说这是一千九百九十九种灵花异草炼成的,既有其他用途,也可解尽天下之毒。” 
俞碧溪“啊”了一声,全身几乎虚脱。只见皇帝解下腰间宝带,那腰带正中有一块半卵形的大玉,皇帝旋下那玉,中空的玉腹内藏着小小一块泥黑色的膏体,他伸出手指甲刮下少许,笑道:“这么一点解毒已是足够了。”那兰精香味郁烈之极,便是园外的江浪也自风中闻到了一丝它的气息。朱厚照让俞碧溪以口吮去药粉,收好玉带系回腰上,轻笑道:“这是咱们朱家的秘密,爱妃可要牢牢守住了。” 
江浪料想那兰精皇帝是随身携带着,只不知藏在身上何处。他不再运内力偷听,俞碧溪“解毒”之后,园中二人必会有一番云雨,那俞碧溪兰精既没到手,也不会让任何人去救她。 
次日,朱厚照颁下两道圣旨,一道册封俞碧溪为贵妃,一道升马太平为指挥使。马太平由一个无品无级的捕头一跃而为掌地方兵权的大员,晋升之快,令知府吴错深感惆怅。而俞碧溪从女死囚变成贵妃娘娘,更是一步跨入青云里。 
第二天中午,府衙中摆开盛筵,齐贺娘娘千岁,地方上有诰命的夫人也纷来觐见。江浪冷眼看去,一片繁华纷乱中,那盛装华服的俞碧溪神情淡然,平静的眼波中偶然闪现一星寒光,显得坚毅而孤绝,他仿佛又看到了牢狱中那个不折不屈的女子。 
欢宴之上,俞碧溪手持酒杯,仪态雍容地走向江浪。她跟皇帝说,左武将军曾经救过她,这一杯酒是必须要敬谢的。她凝视江浪时,眼光盈盈,似有千言万语,江浪本有些疑惑,接过酒杯时,突然明白了她目光的含意——他的掌心忽然多了一方折叠得极小巧的纸片。他捏住纸片,仰脖饮干。她轻声道:“多谢将军。”然后深深万福,转身走回,江浪猜想,她谢的,一定不是监牢中的喂药之情。 
过了片刻,他借故出去,背人处展开纸片,掌心大小的白纸上写着娟秀的蝇头小楷:“江浪吾兄:碧溪身系牢狱之时,蒙兄救助,知兄仁义,故以要事相托,吾之寝处窗下孔雀插瓶中有玉盒,请交乌衣巷汤逸臣处。事关生死,烦兄从速。碧溪泣血叩拜。” 
皇帝与俞碧溪寸步不离,同宿于妙静堂。此时,妙静堂中只得几个侍婢,堂外有小队军士守卫。江浪轻松避过眼目潜至窗下,果有一对斑斓插瓶,一只凤凰的,一只孔雀的。伸手到那孔雀插瓶中摸出一只小小玉盒,拈住盒盖顶上的小玉兽揭开盖来,盒中雪白丝巾包着一小块圆饼,虽有丝巾覆裹,却是芳冽之气触鼻,正是兰精的气息。江浪心想:“我先将此物交给汤逸臣,不负俞碧溪所托,过后再行夺回,那时一箭双雕,连他手上的龙涎也一并到手。”心中又得意又欢喜,将玉盒收入怀中,回到筵席上。 
俞碧溪一直若有所待,江浪进来后,她问询的眼光就射到他脸上,他微微颌首,她的神情顿时如释重负,秀目生辉,不胜喜慰。江浪心中忽感酸楚。当日俞碧溪曾经说过,宁死也不让自己沾上泥污,却不知那汤逸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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