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子里的师兄》第30章


两下的,拧不到八镹十月,总算能有个招呼。饭桌上对坐,聂风倒是恭敬,拱手为礼,云师兄。
步惊云冷哂,无话。可究竟有什么不一样了。再来便写一笔乱账,什么相还相欠,不好算得分明。末了他莫名坠了崖,以为这一世就盘玩至此,可惜不是。他与他师弟埋身崖下,皓雪皎皎的,两人剑魂刀魄同往一处,闲得发毛,又寻了个徒弟消磨时日。二十年不太长,也不短。步惊云很满意。奈何小辈不很济事,惹了风云铮然一声破了冰。
他霜白了鬓,他师弟没醒。
步惊云忍不了,抱他携他,千里之外寻医。他把聂风搂在怀里,日啊夜的,朝夕相对,为他培元贯气,唤他:“风师弟。”
聂风阖眼无话,往步惊云心上戳一刀。疼得他醒豁过来,他欲救的人,是他的,他的风师弟。
较之步惊云一身莫测,聂风妄自修了半辈子冰心剔透,向此节上却落了下乘,稍是钝了。两人漠北来归,闲时不多,闲事不少。风云时代一开了篇,步惊云坐镇道中,聂风忙得很,扯天扯地追了他儿子跑。偶得背灯瞒人会个面,他师弟拈了书卷,案前小立:“云师兄,你听说过圆觉心铭吗?”
依中州时节,可将“圆觉心铭”换作“千秋大劫”“剑界十魔”“百年遗命”诸事不等。
步惊云灯下坐半天:“风师弟,我听说过。前日我师父来信——”
又就着这个话了天剑无名三笑先生几番指点。再有别的,聂风曾与他提了,云阁忒高,窗子还窄,来时月上人衣,去时栖鸟离巢,要不修修?步惊云望他,没言语。聂风一叹,问过怀灭霍男步天众位,慨然:“要是风儿有天儿一半听话就好了。”
两人捱至最后一句,他师弟近乡情怯,默了默垂眼:“云师兄,你最近可好?”
步惊云抿唇,挑了烛花,叫阁里些微亮,才借灯看他师弟:“好,你呢?”
聂风说:“好。”
彼此道过安康,发乎情至乎礼的,径自走了。一去再是半月数旬。中州多有小风浪,需得两人去平。有时天南地北,能见则见,不能算罢,强求不太来的。远近他师弟都走不出他的心心念念里。可那天大抵逾了七夕上元什么日子,道下有谁善牙板,一敲一句,唱了:“不解女牛分别意,一年有泪一年无。”
步惊云一愣,步天听了得趣,招门人过来真切解了,与他爹一笑:“爹,这个好玩。”
他爹拧了眉,当晚悄然抵至顽石城。聂风不在,八镹邪王又惹什么祸事,叫他不着家地寻。徒剩了梦姑娘独个儿廊下坐了,院里种桃三百树,草叶为邻的,一琴几书,卷帘谢西风。还有些时花开得正好。第二梦侍弄侍弄,抬眼见了步惊云,怔了。两位从前因了易风之事,稍生芥蒂。现今难得平心静气,姑娘邀他相对提壶酌一杯,可临门扣盏,抚了抚鬓:“步门主。”
她一向称得生分,步惊云不以为忤,望她。姑娘又说:“步门主,你从前托我照顾风,你可还记得?”
步惊云没话。姑娘平了平袖子:“若我死了,也还请步门主帮我照顾风。”
步惊云抿了酒:“自然,他是我师弟。”
盟主夫人瞥他,也不戳破,折眉一笑:“那就好。”
这便一句语成了泥菩萨。
步惊云彼时刷刷刷赶至镇中,他师弟抱了姑娘尸首,乱尽神智,正六亲不认的,要杀他儿子。他师弟与他道过这么多句好,可现下显见很是不好了。步惊云仓惶上前,拦他揍他,救他护他,末了还与步天一叹,莫怪你风师叔。步惊云一辈子最是不屑辩解,更没与人解释过几回,余下多的唇舌,都往他风师弟身上放了。
聂风自个把冰心拾掇拾掇,抱了姑娘,瞟他一眼,眉上霜的凉的,痛的悔的,极难辨了。这番光景,步惊云此后忆将起来,也伤得宛然在目。他看不得这个,恨不能以身替了。步惊云凑近两步,想揽他劝了,奈何念得心枯,都没掏出半句。
末了他说:“风师弟,不是你的错。”
他向来不信命,更不信天,但彼时一个闪念之中,他也依稀俯低求了,若谁能与他师弟一个转圜,他步惊云愿剖出一切来替聂风赎还这个恩泽。
可他师弟一退再退,不依:“不。”
步惊云噎着了,叫他一字捅了个对穿,肺腑里一滩子血,缀过半天,簌簌终是落了。他与他师弟两相对着,没话。不晓得什么缘由,叫聂风把几番沉默惦记成一蓦新寒,流霜点墨,墨里藏针的,一寸一寸竟向鬓上染了。步惊云瞧着疼得紧,受不住,心上拧得死了,又多添几刀,惊得要来捞聂风,便哑声唤了:“风师弟!”
步惊云还有话:“此事我会与你一个交代。”
聂风默了默,垂眼:“五日为限。”
步惊云应下。第四天入夜,他稍有些音信,草草赶至顽石城中。几声钟鼓回梦,道上码了一水素,有人烧经念佛。他师弟屋里孤坐,抱了姑娘,眉目寂寂凋了朽了,徒得鬓发一宵雪尽的,白了头。
步惊云见着一颤:“风师弟?”
聂风没言语,仍往冰榻上搂着第二梦。姑娘尚未收敛入葬,时日捱得稍久,左手腐了半截。步惊云急了:“风师弟?!”
聂风将第二梦向怀里沉了沉。步惊云上前揽他。聂风叫他牵得一晃,咣铛坠下雪饮来。惊得他师弟木然一愣,囫囵瞟他半眼,见犹未识的,仍捉了姑娘没松。步惊云着慌,半天扯他不动:“风师弟,第二梦该葬了!”
聂风死拽了妻子不放。步惊云下手来掰。两人老大不小,年岁一把抓,还掌推脚踹的,忒没志气掐做一团。聂风数夜没得阖眼将歇,七情五味乱昏了昏,叫步惊云偷个巧劲,向榻上死死摁了。
他师兄压着他,倾过身来,一袖子云气暖的,盈了怀。聂风一动,可眉不欢,目不妥,依旧无水无月的,魂息也没有,死灰,还叫苍苍白发添一撇凉。步惊云心里伤得哪哪都沸了,掩罢藏罢惊痛,与他抵额交睫,沉声一句:“风师弟。”
步惊云劝也没劝,怒也没怒,只念了念这三字,天下间唯他一人可唤得的三字。
风师弟。
聂风抖了抖,唇角眼底抠出血来。
神医操劳一辈子。临了颐养天年,还得三更半夜的,黄昏人定,叫步惊云从屋里掀起来。他委屈得紧,裹了褥子地下坐了,抬眼瞟了瞟。师兄灯下拿袍子罩了谁,凛凛跟前横剑,显见又是性命攸关一担子事。先生掩了个哈欠,半梦半醒,却很通透,提纲挈领问了:“聂风这次怎么了?”
言下是说,你又拿聂风来折腾我了?
神医麻利替他师弟诊了又诊,一筹莫展的,啧啧啧叹了。步惊云瞪他。先生想了半天,耽搁良久,案边摸个杯盏,往桌脚扫了,指点一地渣子:“这是你师弟。”
步惊云要拽绝世。神医唉唉唉拦他:“你,你先别急。我是指你师弟,他修的冰心,如今魂碎意断,非但神智乱了,不识人,更伤及肺腑,坏了脉息七窍,很难医。但也不是没得法子。”
步惊云摁剑于膝:“说。”
先生笼袖子:“我有两条路,一条窄,一条宽。”
步惊云拧眉。神医见他一襟寒,也不要他猜,往直里说了:“窄的,叫你师弟自己慢慢缓过来,照他这般模样,少则三五年,多则十来载。反正你们身负龙元,百岁不过弹指,等等也成,可行。至于宽的,步惊云,你师弟因梦断而伤,你再与他重造一个,亦可行。”
步惊云一怔:“重造一个?”
先生笑了:“我与他调个丸子,叫他把这伤心事忘了。你趁他没醒,模模糊糊旁边给他念个话本故事,就说,就说他夫人因,因着恼怒他整天跑来跑去不着家,好多年了,没什么情谊,便把他从旁搁置了,独个儿回娘家,以后再不愿见他,一见他就生气,一生气就胸口绞痛,一绞痛就要死要活,所以从此江湖别离。”
步惊云听他话得荒唐,哂然:“这我师弟能信?”
神医抚掌:“能信能信,我这丸子吞下半个时辰,你说什么你师弟就信什么。你就是说你与你师弟比翼双飞情深意重,他醒后也笃定不疑。”
步惊云没了话。先生嘿嘿搓了手:“这丸子我没给旁人试过,不如你与聂风替我尝尝?”
步惊云仍不语。神医添一句:“你要等他自己好,也不一定等得到。中间难免有些差池,他若万一哪天蓦地心如死灰,疼得狠,拿刀把自己捅了,龙元也保不住他,怎生是好。”
步惊云剐他,踟蹰一晌,问了:“这药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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