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子里的师兄》第31章


死灰,疼得狠,拿刀把自己捅了,龙元也保不住他,怎生是好。”
步惊云剐他,踟蹰一晌,问了:“这药唤做什么?”
先生得他松了口,眼见试药有望,哈哈乐了,言无不尽:“叫做切梦刀。”
步惊云挑眉:“刀?”
神医惴惴哀了声:“不错,刀。凶兵双刃,使得不善,未伤人,先伤己。”
彼时先生自己都不太晓得,这刀何等凉薄,劈山分海的,连梦都能断,奈何抵不得仓惶继仓惶的命数。最是天道不与风云见容,没得温柔,还叫他临了一句伶仃之叹,言过成谶的,碎尽五更心。
步惊云一途行得甚崎岖,远山近水往来穷达,旁人与他苛责,他倒好,几代横绝,心怀未转,白首未挽的,没见过悔字怎么写。唯独此事。他一辈子湍行左右念念去去,唯独此事,早在世路未明里,不怀好意的,与他埋下今生最痛一场生死离合,恨断肝肠来了。
他愿意等,他本该等的。
PS:《切梦刀》——李健吾先生一篇小散文。
“不解女牛分别意,一年有泪一年无。”——诗是《随园诗话》里的,说的是一个习俗,农历七月八日,也就是七夕节第二天下的雨,叫做“洒泪雨”,两小口刚分别,总是会伤心的(咳…。
☆、切梦刀
步惊云默了默,负剑,探手抱罢聂风欲走。神医见着一愣,来拦。步惊云瞥他,冷了:“你要阻我?”
先生一退两退,桌边挪两步:“你,你不愿让他用药?”
步惊云垂了眼:“刀会伤人。我不愿让他再痛。”
神医愣了半天,:“若他不好——”
步惊云又替聂风抚了抚鬓角,烛色披下他的一绺发来,泻在指上,左右染一手的白,早往他心里素过了,就拧眉:“我守着他。他一日不醒,我守一日,他十年不醒,我守十年。你说我俩龙元在身,百岁不过弹指。我能等。”
先生听他说得没处转圜,颇有郁结,挠头:“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这丸子我还没给别人试过。我研究此物已多年,可算得上我的得意之作。你也用过我的逆乾坤,成效好大,当知我一生工于药理——”
步惊云剐他:“我说了,不用。”
神医一叹再叹,扯袖子拽了又拽:“那,那好。你不愿便罢了。我去与他抓几趟静气散淤的药,对你师弟这个离魂的病,颇有助益。你每日拿文火熬半个时辰,与他喝了。”
完了要往屋里转。步惊云瞧他行了两步,心下颇觉不太妥当,眉上三更五更的阴,眯了眼:“你莫要擅自弄些古怪。”
先生为他喝住,瑟瑟拿袖子掩了哈欠,仓惶把一番思忖袖里揣两揣,捋胡子一笑:“不敢。”
步惊云提了几个荷包儿,抱他师弟抵返道中。至时已过宵半。他将聂风榻里妥帖放了。折一枝火,挡了晦明晴雨的,来与他师弟照了照。聂风唇下没着色,青的白的,意兴萧散,眉上怏怏枯了,些微抬眼,无话。
步惊云心下大恸,握他:“风师弟。”
聂风阖了目,眠也未稳。步惊云替他掖了褥子,吹灯,独个下楼,搬了个红泥小炉往阁里置了。添两瓢水。还着意翻了翻桌上那挂草啊叶的,唯恐先生一个岔了气,同他暗渡陈仓来了。奈何步惊云久伤也没成医,对此道半分不通,把些当归丹参瞧了又瞧,终究没见什么奇形怪状的物什,便囫囵向碗里倒了。
到此还剩了文武添柴的活计,步惊云怕扰了聂风安枕,掐了烛。一人炉旁待火,把山深月低看过两番。道下晨起有人敲钟,一磬生凉,叫他抿唇不喜,思量自今日始,便将此事罢了。末了又胡乱念些别的,熬得药沸,已可饮。步惊云拎炉子倒了半盏,向绝世上摆着,候至温凉,拿了个瓷勺儿来喂聂风。
他师弟纵把神智也折腾得昏聩了,未善言辞,识人不清,可平日依顺他依顺惯了,没让步惊云多哄两句,接了药盏,咕咚仰头灌下,涩得他咬牙一颤 。又把新茶吞了两杯,闭眼仍无语。步惊云床边垂眼看他。聂风鬓发如今素了,衬他两袖上的红,落落寸心血的,艳得能杀人。
步惊云忍不住伸手拭了拭,擦不掉。他想同他师弟叙些话,不叫他寂寂躺着,奈何生性寡言,究竟念了些成鱼比目,化树连枝的情思,全扎在肺腑里,一个字抠不出来,便默了半天。
他说:“风师弟。”
没人应了。步惊云搂他:“风师弟,你想听什么?”
从前二十年埋剑崖下,都是聂风来来去去,论了远近。他师弟喜欢讲些四海苍生三山雨霁的,一说这个便要笑,拉他同看,指了数峰云外白,一雁雪中行,哈哈哈欢喜起来。
步惊云曾问:“风师弟,你笑什么?”
他风师弟低咳几句:“古人爱写酸诗,刮风下雨也不卷帘子,要看早花,叫雪啊霜的染上阶来,冻得瑟瑟凉,染伤风,病好大一场。等他好了,梅谢尽了,又叹,天不与人。”
步惊云半天没话。他听了,也懂,没乐。聂风笼袖子:“云师兄,你怎么不笑?不好笑?那我今天早上又看见一只兔子跑过来,啃我们头上的那株草,根都咬掉了,明年再不长的。”
步惊云想到这个,方才悟了,彼时他师弟大抵也觉意兴阑珊,更怕他冰下二十年孑然身外,不晓得拿什么蹉跎以度,为他拼了命的找话来了。但他没像聂风修了无中生有的本事,只一叹:“你又何必如此煞费心思。你可知道,埋剑崖下是我一生最为畅快的日子。”
步惊云握了他,与他平了平袖子:“你我师兄弟一场,风吹云动的,易散难聚,见少离多。唯独那二十载,我与你葬在一处,生死同穴,朝夕可对,把龙元断浪帝释天都抛得远了去。我望着你,就没闲再瞟兔子吃草,孤雁离群。还有什么三山月明的,再好看,都不及你万一。”
步惊云话未完,从头说当年的,述了旧事。他念了许多,聂风一句没有,眼底神容倦倦,瞧着很涣然,一瓢一瓢的,吹花打叶,行了雨。步惊云一时着了凉,倾了身,把他师弟捧着,低头欲吻。这是要拿唇抚平他的眉上悁悁来了。
聂风把嘴角抿得死,心有所失,色薄情缺,现下叫他师兄搂着亲了又亲,交睫暗有一颤。
步惊云抱了聂风入怀,攒了一掊月凉的,泼满袖子刺骨的寒,他没放,颇不合时宜的,莫名想起少年事,他刚得了绝世,惹一身伤。他师弟以一刀冰封三尺藏他护他。他吞了血菩提,还是冷,奈何聂风的血热得很,融霜煞雪,往他眉间添几痕。
早在许久之前,步惊云已叫他师弟,捧心犹沸的,融得尽了。
步惊云垂眼,鬓上月二更的,寒了没散:“我当时以为,得你三番五次相救,我便倾刻死了,此身亦无可憾。但我现下觉得,尚未共你一并,活够百年千年的,把车马人间都看遍了,我不舍得死,也断不会叫你死。你我是要在一起的。”
他这辈子没这样多言的,又絮絮借了谈兴,将两人半生因缘,灯移岸转的,叙了许多,末了一叹:“你从前在天下会常翻的诗集,我留着,没叫人把它毁去。你年少时候写过‘倚楼听风雨,淡看江湖路’。风师弟,你性自喜静,总念着青蓑素笠栖定山水,现在可还这么想了?”
步惊云语到此处,默了默:“风师弟,我七夕那天,曾往顽石城寻你,有话相叙,奈何没见着你。若我当时与你说了,今日光景是不是会有大不同?”
聂风一抖,步惊云以为他畏寒得紧,扯了被褥裹他,再往怀中抱了:“我想问你,待得中州晋宁,我们拣定时日,撇了这江湖,寻处地方隐没声名。风师弟,你可愿与我同去?”
完了又说:“你自是要与我同去的。风师弟,我问了你,你不言语,便是许了。往后再悔,也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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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天晨起,堂下等了半天,不见他爹。他心上有事,急得很,究竟他爹同他师叔私斗一事,闹得甚大,看着太难善了,思忖左右,只觉江湖传言风云白首按剑,现今便要坐到实处。再掰手一数,已是五日期满,怎么都需与他师叔添个交代。步天拧眉,愁得挠下两根头发。
怀灭从旁指点:“少门主,要不去催催?”
步天便就哐当哐当奔至阁前,叩几下门,听了一阵悉索,他爹整衣负剑的,出了楼来,眉眼好倦。步天一愣:“爹?”
他爹平了衣袂:“天儿,走。”
门主乍然一现,静了一干子牛鬼蛇神。又有道众来报,只说梦姑娘今天入葬,可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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