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子里的师兄》第40章


她没言语,可他仍有话:“我要走了。我师弟泉下受苦,我需得救他,不好耽搁。”
她不能推辞,因为她实在很知道,这一地的雪啊霜啊,人不至,鸟飞绝,青箬绿蓑都不好使的,独肚只往他俩鬓上来。纵使他怎地不解风情,把明月随了沟渠,让流水负过落花。但她仍觉得,毕竟曾经,隔了老远老远,他们在同一场河山下,熬过了好多个孤灯照影的,不成眠的冬天。
她没什么可怨的。
姑娘最后与易风笑了:“托他的福,我道成之时,连历情劫都省了。”
步惊云捻了两个橘子同聂风一瓣儿一瓣儿的喂。易风见他无话,疑心他并不好生在意了。横公鱼得了几片叶子,念一宽,言语便就顺了,也知无不尽:“坊主不晓得,我们天山是个没落的地儿,老久之前,山北有个惊云道,那楼阁台榭,啧啧啧,曾狠狠热闹过。可后来那块儿出了个悚人的事,说山里有什么魔,霜发带剑,又凶又狠,大家便不敢再来。”
鱼儿先生抚了抚须,颇心有余悸:“我自小生在天山西边的池子里,灵芝老参也不少,可论起真金白银,这人迹罕至的,比不得什么长安啊上京,没热闹,奇珍寻不着半点。我一个邻居,横公鱼乙,老乙,他一日来同我论起,北边那地方那个惊云道,江湖大帮。现在塌了,什么阁的,都栽湖里去了。坊主也晓得,我们活得久,千年万年,沧海桑田的事见得多了,我就寻思,少说也是个派啊,我想着淘淘,看看有宝贝没有。”
易风听得真切,一笑:“你就去了?惊云道嘛,能有什么宝贝,呵。”
步惊云剐他一眼。易风拈了聂风爪子上那枚珠子,没话,瞧了又瞧。
鱼儿啪啪甩了尾,一叹:“坊主说的极是。我湖里寻了又寻,那些土啊雪的,都随川湍得散了。剩了一水的铁器凶兵。我哪里用得上这个,又往深处探了探,见着两个箱子,拿衣帛裹了,布匹自是朽得不成样子。可里面的物什,那些木头人,都没坏。我见他生得好看,雕得也好看,就抱回家摆了。”
他说得多,抿了茶:“本想取几个垫垫桌脚,可我姑娘瞧了,她说,大抵谁惦念他惦念得太深,晓得别的留不久,藏不住,才拿紫檀凿凿刻了。她劝我别弄坏了,要不怪难过的。人老是写啊,鱼书鱼书的,寄情。说想你想得心枯,你何时归啊,我把山都望断了。我也识得这个,可好多年后他们死的死,散的散,没了影。”
先生一笑没笑,又添了一句:“灯都灭了,谁还费劲留得那一缕子烟呢。左右总没有我们妖类逍遥的。”
易风叫他论得噎了,摆了手。嫣翠会意,又与他添了两篮子金筹,请了鱼先生往上去。半天转与案上两人,没言语。聂风叫横公一叹,叹得也愁了,拎了爪子往嘴里送。步惊云抱他,塞一片儿桃与他,揉了揉聂风下巴:“灯就是灭了,我也能替你重新燃起来。”
聂风啃桃子,无话。他吃,剩下两人看他吃。聂风现今毛厚,也不怕瞧,饱了欲睡,滚往步惊云怀里去了。麒麟叭哒叭哒踏了蹄子回来,得意得很,与妖赌了两圈,赢了些莫名其妙的物什,插了一头迷谷的枝。
剑廿十三问了:“你拿这个做什么?”
麒麟一笑:“带了这个不会迷路,去哪都能到。”
易风搂了箱子,来招嫣翠:“我们待得久了,易天赌坊究竟是妖鬼地界,聂风也受不太住。早些回吧。”
几人便就依样叫姑娘引了,向津渡上去,仍坐碧鲸。晚凉风大,步惊云拿袍子捏了个窝,裹了聂风抱着。聂风里面团了,一钓一钓眯了眼。睡得不太晓事。醒时被人搂了,衣衫还是齐的,腕上系一枚珠子,亮得很,能照夜彻。
步惊云瞧他:“醒了?吃什么?”
聂风拿十指往眼前一晃,乐了:“我变回来了?麒麟总算没有骗我。”
步惊云把他往床里摁了,凑前“唔”了一声:“血菩提后劲退了,自然变回来了。”
完了抚了抚他的鬓发:“还是这样好,兔子模样总不便行事的。”
聂风瞪他:“行什么事!?”
步惊云没话,抽了手来,替他掖了被子:“早餐喝粥,你再躺一阵。”
聂风依他又闷头睡过半天,再阖不下眼去,套得裤子往厅里来。见着沙发侧边顶天立地树了两个柜子,格子奇多,摆得一水的木头人,善唇俊眼,笑。易风正拿尾巴,一簇一簇的,扫灰。聂风拿手一扪,也够点尘不沾的了。
聂风愣了:“易风,你这是?”
易风瞟他,矜持一下,歪了头。聂风晓得这约莫是个讨抱的意思,便伸手搂了他。易风稳稳向他怀里趴了,“哼”了一声:“步惊云问我烧不烧,我就不烧。我天天摆这,一天一换,今天摆笑的,好不好看?”
聂风拿眼一瞥,简直迎面撞上了无数个自己。木头人都不错目,遥遥望着他,眼里是弥留的,逾了三千年仍未凉的矢志不渝,到底有些诡异,便噎了噎,含糊一句:“好看。”
☆、凶嫌
步惊云端了粥出来,瞟一柜子的木头人,无话,盛一碗递与聂风。聂风拿勺子搅了搅,添了糖。步惊云又同他温过牛奶,一并喝了。饭毕,聂风收拾了衣装,拽了剑,要上班。步惊云拦他,搭手替他整了领带,扶一扶帽子:“这么早?”
聂风含糊应了:“我在家里歇了好久,今天事多,不回来吃饭。”
步惊云垂了眼:“我送过去。”
聂风一听惊了,低咳两声:“我还是回来吧,你一现身,得把步伯伯给吓着了。”
步惊云携他出了巷口。天没大亮,雾还缀着,也一长街的白,两人站牌底下依着候了车。聂风默了默,偷眼瞧了步惊云,见他霜发深衣的,一愣,想起梦里那个提灯执伞的,絮絮多话的一位。步惊云偏也这么恰逢机缘的,没怎地费力,便将有所感,转头望他来了。
彼此相顾半天,寡言。聂风一笑:“我好像梦见你了。”
步惊云搂他,半步凑了凑,挡过一街的寒。聂风仍笑:“你掌了灯,穿得古怪,还负了绝世,论些不好成说的话。我记不太清,但我总觉得,我与你,上辈子果真渊源很深。”
步惊云一怔:“不是或许。”
他还有话,可逢着车来,蹭啦把聂风载得走了。步惊云瞧他往窗边坐下,褪了帽子,捋了鬓发,同他招了手,轻巧道了这一个分别。剩一滩子前朝旧事,并了步惊云,独个儿立了半天,他早念过了,若叫他把原委合盘说全了,聂风听是未听,言语尽是未尽,或许不太有差的。
聂风大抵又得思量,究竟这个云师兄,那个云师兄,便是我的云师兄了?若是,就罢了,若不是,该如何。步惊云简直怕极了他再往犄角旮旯的,一声不吭的,自个同自个掰扯计较去。
灯架子上一对落鸦双双栖。
聂风今晨到得早,传达室口的小警员见他乐了:“小风,来了啊。”
聂风囫囵拱了个手,掰了钥匙向楼里行。他摘了剑,停也没停,直往步渊亭这扣了门。局长刚展了一桌的文卷,见他住了笔,招他茶几边坐了:“风儿,这么早就到了?身体好些没有,来来来,我瞧瞧,你这孩子,好多天不和你妈通个电话,你妈可急死了。”
聂风隔了老些日子没同他见着,早忘了他伯伯如何操心,现下听了几句体贴话,愈是歉疚得很。步局长瞧他踟蹰,与他添了茶:“你该在家多歇几天。”
聂风抿唇,没了言语。步局长一笑:“风儿,你是不是找我有别的要讲?”
聂风眉下藏了事。他想旧案重提,却不好叫旁人晓得他的计较。他云师兄死因早落定了,证据更是凿凿,该当半点错差没有。他以为他师兄冤死,不过依着泉乡所见,再多的,便是帝释天的说辞,可鬼神之属,他怎地才能同他步伯伯道得分明。
但他不能不说。聂风忖度好了,抬了眼:“步伯伯,我想,想看一遍那份卷宗。”
步渊亭听得怔了,手一抖,偏得茶盏盖子都翻下桌来。聂风躬身替他拾了,两两无话。他们彼此心照未宣的,清楚得很,那份究竟是哪份了。步渊亭记得分明,他忘不了,也不敢忘。可人一辈子走走行行的,不能永远停在一个日子里。
他拽了笔,平了平袖子:“风儿,你喝茶。”
聂风看着他。
步渊亭搪塞不过去了,他没指望能再糊弄一二。他望了聂风,莫名想起他儿子来。步惊云自小就冷眉冷眼的,瞧着便不好相与。不过半大,已将养得老气横了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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