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子里的师兄》第43章


先生望他,平了袖子:“聂风,你是瞧你的云师兄来了?”
聂风无话。
先生一笑:“你我好久没见,几千年啊,我枯得朽了,你如何了?”
聂风没遇过他,不晓得这个好久没见到底怎么论,便垂了眼,往桥下瞥。先生叹了叹,由他去。聂风候了半天,老远一声鞭响,往河那边,挪了几只怨鬼,停停复行行的,向这里近了。提头一双牛头马面,瞧了一个素发寒骨的,又嘻嘻笑。岸边浮了一水的朱朱白白,同上回聂风懵懂见着的,究竟有了分别。
先生与他指点了:“这都是叫黄泉剔下的皮啊肉的,你看,我们此处清灯冷烛,可有鬼专门把这玩意捞起来,等夜深火暗,拿麻绳蘸了,能点。”
聂风听了,心下一窒。他珍重他师兄珍重得紧,却好生不济事,叫他师兄被人卷成灯芯儿烧了灰。聂风且痛且悔,踉跄两下,撞在栏杆上,哪里剐得一颤,噎着了,磨了三字:“云师兄!”
他一开了口,周遭都草草寂了,徒剩了霜雪一飞,扑上他的眉睫。这已成了冬了。他声嘶力竭的,抠了话,可砸不出半分响。他师兄头也没抬,漫无所觉的,负枷带镣,哐当哐当擦肩过去了。聂风一慌,探了身,要捞他师兄。他冲得急,半截身子悬了空,便就囫囵栽将下来。
他梦里惊起,一把掀了褥子。步惊云从旁听他唤了一句,仓惶撇了书卷揽他。聂风拽他死来不放。步惊云把他往怀里紧了又紧,替他抚背平了心气:“风,我在这里。”
聂风依稀瞧他,愣过半天,醒了神来,松手没话。步惊云同他搭了额,晓得他是错了枕,仍抱他睡下。聂风叫他劝了哄了,好歹从步惊云这处汲了暖,抵一袖子的冷,却少不了尚有些悚然,瞪他:“我方才,梦见我云师兄了。”
步惊云听着了,他本没经了打算来提,怕聂风不好说。现下聂风顺了这个论了,叫他默了默,勾腰搭背的,将聂风揽得更深,一垂眼,问了:“你梦见他怎么了?”
聂风望他,僵了,不知怎地,他总觉此事不得向步惊云挑了分明,便往心下另兑了一番措辞,絮絮又话了别的。步惊云叫他王顾左右岔了开去,也依他,不再言语。两人并做一处,裹了攒了一晌好眠。
步惊云醒时聂风仍睡着,他与聂风扪了被子,向厨下来拾弄晚饭。易风正往箱子里叼了一串儿小鱼干,瞧他眉上的几分脾气,一半余寒未尽,一半辜负阑干,都叫人不忍看,以为聂风有甚不好,甩了尾:“聂风怎么了?”
步惊云剁了鸡,片得块了,扔锅里加了姜啊葱的,懒来理他。易风见他没言语,嗤笑:“你不说,我难道不会问他么?”
完了欲走。
步惊云斜了瞟他,手里刀子轻与一弹,“咣”地半声,堂皇戳在易风爪子前边,生生削下他两撇毛来。易风一身上下都是聂风亲手打理过的,如今损了,叫他可惜得很,捧着肉团儿吹了又吹,瞪了步惊云:“你怎么回事!?”
步惊云提了料酒,瞥他:“风,梦见了他云师兄。”
易风大悟,宛转“哦”了一句,意有所指的,一笑:“你醋了?”
步惊云剐他:“我不同你一样,心口不一。”
易风几千年最是执着这事,叫他屡屡捅得破了,面上也不好看,呲了牙:“步惊云!”
半天眯了眼,左右不同他计较,矜持炉边趴了,拿尾巴摆弄他那几条小鱼干儿:“步惊云,你是不是真的没办法叫一个人起死回生来了?你别诓我,你本事大得很,你若说不成,我不信的。”
步惊云一怔,拽了锅铲没动。猫儿又笑,半天见他掀了盖子,尝过咸淡,依旧文火炖了。末了转与易风,容色没大改的,倒是有什么先前遮得断了,现下叫人一拨,风至萍开,相与别过,尽散了。
易风瞧他眉眼一瞬霁了,大奇。步惊云添一勺油:“他云师兄死了便是死了,他命途如此,我不能救。我若救了他师兄,难保笑老头不会把这份因果种到风头上去。”
易风笑了:“说得好,什么因啊果的,天未同人长圆,不与他永年。你偏要讲这个,我也没法反驳了。”
步惊云挑眉:“你不想听?那我同你说个你想听的。”
他说:“风,是我的。”
到此还有话:“他的姻缘只能由我成全,别人都不行。”
易风愣了,嚼了半截鱼干儿,抹一把胡子:“这才像你。你步惊云,从来都不是溺于因果命数的人。横剑问天,你硬得很,我佩服你,不过也没耽搁我不喜欢你。”
步惊云敛了灶上火,抽空瞧他:“纵然你我两看相厌,我亦佩服你,三千年妖道,修到你这个地界,甚不易。从前风说你邪心剔透得很,一向智珠在握,机巧至极。我本不太信,但现下瞧着,你还真是他儿子。”
两人机锋打得好,聂风裹了毯子往门口立罢,捋一头的乱发,听了没懂。易风见了,蹭蹭两下顺了他的绒儿睡裤往他爹怀里蹿了,举爪子:“聂风,你看!”
聂风听他言语里颇委屈,捉了一瞧,扪了扪:“怎么毛有点掉了?”
易风拿尾巴戳他:“就是!刚刚被步惊云削的,你给我再顺顺。”
聂风抱他向客厅里来,剩了步惊云厨下捏散了一只铁勺儿。好容易弄毕饭啊菜的,聂风紧巴紧巴,趁热吃了。又沐浴更衣,往床上躺了,步惊云依了他,一宿护他守他,搂了也没放。究竟叫这么一尊大神镇了聂风的小庙,笑三笑只得往殿前过了过,再没敢多行别事。聂风一觉眠得顺遂,晨时,天没很亮,已得醒了。
聂风迷糊扯着裤子,套了套,刚洗漱罢,步惊云已把清粥小菜弄上桌摆了。聂风吃了八成饱,负剑,仍说往局里去,推门出来。步惊云送他。两人站牌下立了,携手腻过半天。车迟迟而至,聂风同他话了别,叫六个轮的载得走了。
步惊云敛衣一叹。
聂风没在警局门口下得车来,反倒咣铛咣铛向城里行。半天挪至地儿,他紧了紧绝世,一瞟,瞥着了商城边上一记霓虹招牌,堂皇写了咖啡两字。聂风喜茶,不爱喝这种几眼瞧不见底的,嫌太涩,还忒苦了,好难下咽。断浪其人,聂风实在闹不清楚,他只依稀记得大学时候,他已很善刀笔了,还颇攻于心计。
聂风又胡乱念了些旁的,凑得近了,觉着店前门庭冷落,分明临了市井,却无甚欢歌。檐下吊一只六角琉璃罩,烧的烛,勉强一晃一晃的,憔悴得很,灯色颇惨淡,阴恻恻的,迫人眼眉。聂风立了半天,没见谁连袂出来,终究熬不住,叩两下。一位姑娘簪花带笑,衣紫绡,轻巧探了头,望聂风一眼,引他入了屋。
偌大一个咖啡厅,徒剩了一只漆木案几,断浪桌旁温茶,拿手提了壶,袖子下边覆得一双鳞爪,还添火,照他眸啊发啊,尽皆红的,瑟瑟落了血。聂风久没见他,大学毕业之后音信早绝,现下再聚,便已负了深怨,与他讨债来了。他心上兜了恨,需叫人以命相偿,可甫一遇着这个,也是愣了。
断浪瞧他,哑声一笑:“聂风,你拎了绝世,怎么个意思,要打?你毫无胜算。我俩好久没见,不如先喝一杯茶。”
姑娘请他坐。聂风哂然,站了没动。断浪歪了头,看他。
世上总有这么样的人,于这车马尘世间,独绝其绝,独艳其艳的,停一停,栖定,垂了枝。谁看着欢喜,欲摘,折得不好,是要在指上添了痕的,空惹一袖子雨。寻常庭院,朱栏碧宇,欲留他,总留不住。他只顾着开了便散,往去蒹葭外。何时待他再来,隔了迢迢的河川,一望,衬了一楼台晚景残梦,眉目依旧似的,笑犹未改。
断浪最痛恨这个。
他拿爪子扣了杯,抿茶一哂:“聂风,你没变。是我变了,拜你所赐,我变得不人不鬼了,这般模样,你瞧着也要害怕的吧。”
聂风见他竟把状先告到了自己头上,不明就里,无辜得紧,怒了瞟他:“拜我所赐?”
断浪默了默,“哦”了一声:“是拜你和你云师兄所赐。”
☆、断浪
断浪这一辈子,谈不得什么毁不毁的,谁来问他,他扪了鳞爪,一笑。他自小便很拔群,为人傲则傲了,资本不是没有,却不懂韬光养晦。大学里凭了一杆笔,混得倒也风生水起。唯是撞上步惊云,叫他塞在护城河里,把断浪一腔的年少猖狂咣铛劈掉了半个山头,十足将里子面子丢得尽了。
他一跤摔得狠,自不甘心,瞧了聂风同他师兄好得腻成了一滩,更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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