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子里的师兄》第44章


半个山头,十足将里子面子丢得尽了。
他一跤摔得狠,自不甘心,瞧了聂风同他师兄好得腻成了一滩,更忿忿难平,总念了一截子宿怨,岔乎不开去。断浪脾气古怪了些,但在识情识趣这一道上修得成了精,也晓得步惊云本事老大,师从名家,他明的暗的都不太招惹得起,便向市井里弄些阴的小玩意,钉纸片扎木人他不是没试过,桩桩件件捋了一遍。钱财散了不少,菩萨没请来半个。野庙歪村里一帮老道婆子,莫论红肥绿瘦,白发黄堂的,都共他混得熟了,见他颇不如意,一日与他指点了明处。
“你往巷口北寻他,大人唤做神将,有通天本事,我们这些小把戏比不得,你若讨他欢了心,求什么仙的邪的,都灵。”
如此一句,便推得断浪一世都崴在那里。
神将是个打野狐禅的邪鬼,从不诵经养性,嫌倦,走得掏人心的路子。断浪寻着他时,这么一尊通天的鬼啊妖的,生得内秀,正犯忌讳,挑中了隔壁巷里的一个小姑娘,唤做小梅,却不晓得怎地论情论爱,头疼得很。得巧断浪颇善词笔,替他写了几个月的酸诗,终究叫神将一偿所愿。
妖鬼向来着意果报一说,因缘一事,可大可小,耽搁飞升便不得了。神将得了断浪好处,不可不还,招了他,一问:“你可有什么愿望?”
断浪一愣,心下乐了,便絮絮同他论了与步惊云的仇啊怨的。彼时断浪不过想着骇他一骇,还不至于生死相搏的。神将听完,向袖子里摸了两道阴符,着他贴在步惊云床底。断浪接了,各依所嘱,弄罢。次日便闻着风云那栋宿舍楼里闹了邪,传得眉目俱全。断浪一旁嘻嘻笑。过不了几天,得了音信,步惊云以绝世斩鬼,剑一落,剐下几张纸来。
校社一簇姑娘就着这事排了个剧,还把脚本同断浪念了,字句里见不到别家,全是春山伴月明的,把步惊云赞了又赞,仍搭了聂风,说他们风起云涌,一双璧人。
断浪愣了,颠巴颠巴禀了神将。神将默了默:“你要对付的人,倒也厉害。”
又与他找了个法子,颇费周折。断浪往自习堂里匿了三日,好容易拾了步惊云的一根霜发,拿红线儿系了,递与神将。神将念了个诀,把它牵在桌腿上,添过几笔朱砂。断浪瞧不通透,拧了眉。神将替他解了:“此阵叫做‘引情’,能把俩俩物什凑一对,你年岁也不小了,该懂吧。任他有天大本事,都逃不脱这个。”
断浪不懂。神将一叹,嫌他钝:“步惊云同桌腿儿系在一块,你,你不是要他现丑人前么,他当众脱衣解裤的,你还不明白?”
话没完,红绳倏忽一下子,莫名勒得死紧,“嘣”地铮铮断了,朱砂一瞬烟飞了灰,扑两人一袖子尘。神将搭手抹一把脸,默然。他早不是初下场子的小妖,遇着的信众多了去了,害人利己的事干了不少,没逢着什么啃不进的。如今一二叫步惊云破了他的术,简直几百年头一遭,横竖咽不下气。断浪一旁瞧他。神将平了袖子,端得是高人样子,椅子上靠了:“我问你,这仇你还报不报?”
断浪切齿:“报!”
神将一笑:“好,既然要报,就上个狠的,别说什么下手太重,我弄不死他!你三天后来,这段日子吃素,荤腥半点不能沾。”
断浪没清明他的计较,却不能再问,依了神将言语,憋了两夜,仍往他跟前去。神将上上下下瞥他,甚欢喜,与他灌了一壶子浊的。将暮时候,神将引了断浪向山里来。断浪随他走了一宿,过几头孤碑,见一陌黄纸白幡,有谁以酒浇坟,颇有些忐忑,仍勉力问了:“大,大仙,这是到哪?”
神将扭头瞟他,森森咧了嘴。断浪抖了抖。神将没话,半天与他指点了柳梢下边:“你去那里站着。”
断浪退了退:“大,大仙,天色已晚,咱们回吧。”
神将哂然,一拂袖,已把他拽至地头,折两只白烛。断浪惊得很,又得什么自枝上咕咚缀在发间,他拿手一扪,软的湿的,两寸长,捻了借火一瞧,却是半截子舌头。他仓皇甩了,瑟瑟抬眼一瞟,瞥见柳上倒吊一人,十指成爪,颈子三丈,缠了结,齿黑唇白,正同他呵呵一笑。
断浪吓得一颤,胡乱嚎过几句,厥了过去。神将两步之外望他一阵,讶然:“你?”
其人呜哩呜哩念了一句。
神将听了一叹。他本欲同断浪请个手段凌厉的怨鬼上身,好结实揍步惊云一顿。如今出了岔子,遇着个甚不易相与的,没法奈他何,嗤笑:“你觉得他是个根苗,想夺舍?也成,难得你有瞧得上眼的。不过我同你说,他不好弄,你别悔了。”
断浪仍往护城河边醒了。他滚两下,蹦将起来,撩衣提裤的,摸了摸,好歹手足俱全,肾还在。要说尚有什么不妥,便是指间斑斑染了污。他寻了个笼头,往水里搓了又搓,褪不掉,只能作罢。草草撇了襟袖上的尘,自叹遇鬼不淑,以为昨夜白损了一场骇,闷声朝学校里行。
断浪廊下抱了书,掩个哈欠,虚虚瞟得聂风同他师兄相与携手,正向这边来。他“哼”了一声,嫌弃路窄,在树后避了避,瞥得那个善眉笑唇的,恍惚一下子,心上拧得伤了,当即撇了物什,草草杀往神将处去。他跑得快,鞋不上脚的,赤了足。看着都怕人。途上有谁唤他,他没着听,五内肺腑发了疯,叫谁刨下一块,屑屑磨成了灰。
断浪一头撞进神将堂里,隐约说了什么,呜哩呜哩的,不知其意。
神将抿了茶:“你现在悔了?觉得别个更好了?我帮不了你。”
断浪怒得拔了一串儿发,连皮带肉的,扯了衣衫往地下滚,额上磕了柱子,坠一瓢血,他倒不大怕了,抹了往嘴里送。神将由他撒野够了,抛给他一道符儿:“我提醒你,他旁边可有个高人,你虽然天生为煞,还只稍成气候,别把自己搭进去。”
断浪阴恻恻一笑。他没觉得什么欢喜,可无法自持的,仍咧了嘴,半截牙口乌泱泱,饮一盏茶,径直去了。
断浪当有一番计较。他旁事也不做,校社同新闻部的活计早荒废得枯了,有人寻他,他不见,他谁都不见,一人窝了宿舍闭门不出,又挂了帘子,整宿的不着天日。闲时便在道旁蹲了,候得半个月,才踩着这么一个点儿,向林下堵了聂风。
彼时暮至,河畔刚上了灯,人零零星星的,并了一树空山,尤其清淡。步惊云为教授留了做些别的。聂风独个儿先往宿舍来,叫他横着一杠,也不明所以的,抱了书,拧眉瞧他:“什么事?”
究竟自从浪随风起一事之后,两人已没甚交集,平素也不怎地逢着。聂风见断浪没话,只拿眼瞪他,样子不太好,千般不是经人说合,与他为善来的。便就一退,提了声:“你什么事?”
断浪把颈子伸了老长,绕一圈儿,与聂风笑了,一嘴的污。聂风见了这个,愣了愣。他二十年里,没遇过有谁能把头颅拧得这样曲折离奇的,便又搭着瞧了瞧,仍问了:“你到底什么事?”
断浪嘻嘻咳了一寸舌尖,捻了与他。聂风默了默,半天丢了一地的书啊笔的,哂然:“你,也是煞?”
完了斜来与他一眼。
这一川的山高月小,衬他素着冷,眉上几笔痕,不晓得何时沾了雪。眸底倒是烈的,沸两盏火,艳得灯暗火冷的,叫人不得不瞧。他抚了抚鬓。抬袖子平了平,悚然凭空一拽,掐了断浪脖上七寸,并指一摁,“嘎啦”半声响。
“聂风”瞟他:“你既然是煞,就该晓得,有些人动不得,否则白白死了,泉乡也收不得你。”
拎他仍向护城河里扔了。折返拾了书,小立半天。他云师兄阶上下来:“风师弟,你怎么了?”
聂风瞧他一笑,挠了头:“云师兄,你这么快就弄好了?”
断浪是叫神将从下游捞将起来的。他乌了一副牙口,呜哩呜哩拽了神将,说过几句。到此气运尽了。他话得含糊,神将听得迷糊,没太解其中意,只晓得这煞叫人所伤,再兴不得什么风雨,形魂挣扎一阵子,向堂下散了。
它去则去了,却与断浪留得一条根脉。
断浪自是不知,前事不太记省,却终于分明鬼狐之属不好偏听,兼着账下欠了几叠稿子,忙得五岳朝天,渐把这节忘了。过得几月,莫名觉了心悸,一捋袖子,腕上一条血线,斗折蛇行的,往胸口处来。寻了几多诊科,中医西医瞧得遍了,都论不出什么说道。末了五内肺腑一日痛过一日,他扪碎了两颗牙,踉踉跄跄叩了神将的宅门。
神将正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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