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子里的师兄》第50章


往后易风才明白,他爹有口无心惯了,允过的,应过的,说要青灯绿酒,伴他哄他的,都向来做不得准的。奈何现下猫儿得他一字,颇欢喜,爪子向他手上一搭,给摸肚子。聂风便左右替他侍弄舒坦了。步惊云一旁瞥了半天:“中午吃什么?”
便就勾了聂风望他:“吃肉。”
步惊云向厨下去,末了抽得身来:“风,没酱油了,你我出去买?”
聂风拧了眉:“前天不是刚带了一瓶回来么?”
步惊云淡定笼袖子:“用完了。”
聂风没得奈何,撇了易风下地。猫儿拿爪子抠了他的衣袂:“我也去。”
步惊云哂然:“超市不让进猫。”
又添一句:“狗也不成。”
两人拾掇了钱包钥匙,往巷尾去。临街就有一个店铺,步惊云偏要绕得远了,过得枫林口,又拐上几拐。午间日头上得好,一途的叶,都焚了火。大抵嫌弃春近春又去,最是东风不堪消受,才向初秋时候,叫碧树成朱的,弄起淡妆浓抹来了。倒也似花非花,相伴语潇潇的,只无香。谁于下边行,将落不落的,映了眉目料峭,要人不得不看,更不得不笑。
聂风一乐,步惊云瞥他:“怎么了?”
聂风替他拂了鬓角,肃然:“你头上坠了虫儿,我帮你捻出来。”
步惊云未动。聂风没声儿折了一瓣叶,往他发里倒插了,仍笑。步惊云默了无话,挽他。行了一段,叫街坊邻里捉了几番稀奇来瞧。有姑娘缀他们身后不放,悉悉索索掏手机。聂风招她,问过缘由。姑娘觉着步惊云霜发红绡的,簪花簪得妙,衬他愈发嶙峋,素得扎眼,是寸心千古的那种白,好看,想多瞥两下。
聂风便拉了步惊云同她影了三张。把小姑娘送走了,步惊云才扪了鬓角那片叶子,捻在指上瞟一眼,兜里塞了。聂风一愣:“干嘛?”
步惊云望他:“收着。你替我摘的。”
聂风低咳两句,提了酱油瓶儿,竟也没言语。两人拉拉扯扯,不避旁的,一路腻回家去。一日辗转左右的,便就过了大半。步惊云入厨,聂风搬了椅子门口一坐,闲务没有,就一下一下的瞧他。
聂风看他扪勺弄筷的,简直能舞出花来。聂风一向对这个无所适从,偏生遇着步惊云,竟把洗碗切菜的烟火活计,生生做成了一番悦目之事,心下怎地钦佩自不必提。他瞟了步惊云正卷过袖子,便上前与他往身后系了围裙带子,结了结,还愣了半天。
他俩尚未到乌啼月坠,暮迟听落星的别离时候,聂风本不该太是感伤。但他忍不住的,悄来想了缘分两字。聂风没得恨的,世途如此,不过中道未继,难与人半点见容。他只舍不得,一屋子拖家带口的,他诺了这个,允了那个,哪个他都辜负尽了。他想谈些什么,要他们日后宽心,好好活,可说了也是肠断,还不如不说。
聂风搭手抹一把脸。步惊云瞧他低头扪了眉眼,以为聂风叫油啊烟的熏伤了,便将他牵出厅来:“你等等,饭马上好了。”
聂风不敢看他,不敢应他,只合点头。
☆、瓶子里的魔鬼
饭后终究无事,聂风往日历边上站了老半会儿,扯一页,九月十七,诸事大吉。步惊云不晓得这个有什么好瞧,陪他看了又看。末了聂风一笑:“不错。”
步惊云搭眼一瞥,无话 。一天便就叫他如此翻了过去。将晚楼外声息很杂,嘀嘀呜呜的,谁家踩了整点儿行嫁娶之仪,仍循了古时礼。一双小儿女披红带绿,趁了月,笙箫不瞒人的,向城南来,给聂风听着,觉也不睡了,扯帘子一望。巷子口灯火三千树,照夜如昼,高头大马,四人轿子,颠啊颠的近了。步惊云替他披了毯子:“风,你羡慕么?”
聂风转来乐了:“不羡慕,日后我们成礼,也依样弄了,你坐轿子,我去请你。你矜持一下,等我给你递个饭勺儿。”
步惊云依他所言念了念,颇悚然:“怎地是个饭勺儿?”
聂风望他:“我妈说,饭勺就着胃的,托付了饭勺,就是托付一辈子了。”
步惊云听过一愣,心下简直擦了一把火柴,“嘶”地一声向负雪苍山处亮了,所见的天啊地啊都生了花的,把些欢喜簌簌落往他眉上来了,便仓皇掩了掩,搂了聂风:“一辈子不够。”
聂风大笑:“好,要多少有多少,我全给你。”
完了两人看罢婚仗,仍扯了被子向床里裹了。步惊云搂过聂风,聂风好生由他揽了。步惊云前时得了聂风一句应和,熨贴得一袖子寒峭都化了水,自是一晌酣眠。醒时却见聂风往榻边坐了,负了剑,手里拽了什么,瞧他。
天将晓未晓的,日头挂得太素,衬了聂风的一双眉眼,稍剐了霜,但温柔啊,仍不减其温柔了,还同初遇时候没两差的,总是有声无辞的暖。步惊云怔了。他叫聂风这样望着,让新月一枝独独垂往怀里来了。步惊云心上冉冉的,宜遮宜显的,揉巴揉巴酿成了一团儿,是要越藏越醇,越迟越酣的。
聂风与他一笑。他笑得怎地好看了,甜得未尝先喜,惹了步惊云都不得不笑。他几千年没曾笑过,现下折了唇角,难免生硬些,便就凑那么个意思。聂风瞧出来了,他平了平衣袖上的痕,叫他一声:“步惊云。”
三字论的如何轻巧了,往步惊云耳畔一掠,让他将无所觉的,囫囵应了。
完了才一惊。从前聂风没曾唤过他的名字,免得撞了他云师兄的避忌。聂风本该最是着意这个。步惊云一念至此,才轰然拽得隔天半截子尾巴,扯出聂风一串深心计较来。步惊云抬头瞪他,聂风正捻了那只斑驳的瓶子,仍垂眼笑了望他。
步惊云拧了眉,他想搂聂风,才发觉双腿都化得烟飞,向来处去了。寸把的距离,他挪了又挪,好容易一手搭了他的衣袂,哑声抖了抖:“风,为什么?”
他不怪他,他不舍得怪他。他心下一瞬已把诸事都看得分明了。他晓得这是聂风的命数,花辞树。他一途陪他到此,论去路,百世成空的,奈何无明啊,论缘分,易别易疏的,可叹早尽了,他再没有什么能为聂风挡的了。他本该无话的,却还拼命挣扎着,问他非问不可的这一句来了。
为什么?
聂风握了他,步惊云替他遮过的多少霜啊雪啊,如今都化了一双泪,落将下来。他稍是哽咽,搭袖一抹,衣上又添两笔痕。他一笑,他总还记得步惊云那一番赞叹——凡人,你笑得好。临了去时,生死离分,聂风不愿与步惊云留下别的样子。他瞧着步惊云,眉欢目妥的,乐了。
步惊云瞥了指间的一撇烟气,知道剩时无多,一下子仓皇得心上熬成了灰,抵死拽他不放:“风!你别干傻事!你等我出来!”
聂风握了瓶儿一叹:“我知道这个不会伤你,也困不太住你。我没办法,我真的一点办法没有了。我已想过了,麒麟和易风自有去处。只是剑廿十三,你便把他簪在发上吧,究竟他是叫我封了正的,也算替他寻了个归宿。”
步惊云愁得肠都断了,一床的朦胧漫过他的肩膀,他浑身没了知觉,可哪里都疼,便攒了霜发寒目的,一怒:“不簪!风,你敢去,我就敢把麒麟易风都拿菜刀切了,要他们下来陪你!”
聂风望他,含泪笑了,倾身揽着他的头颅,拿吻来平了步惊云眉上的伤啊痕的:“你别这样,我都要走了,你还想诓我。我说了,这是我的决定。”
步惊云愣了。聂风真切瞧了瞧他的样子,衣消发褪的,还剩了一副眉目,唇薄成刀,如冰未消的,凌厉得很。奈何现下叫情缠所伤,断做了一屑屑,多少寒声瞑色,都痛得极了,简直要从眼里剐了血来。
聂风捧了他,替他拂了鬓:“抱歉,我与你诺了的,都成了须臾泡影,俱做不得准的。你日后要是又遇见了什么姻缘,你要同人家多笑笑。你生得好看,笑得更好看。”
聂风噎了一下:“是我对不起你,你自然恨我,你理当恨我的。”
可他还有话:“但我却不愿意你恨我,因为我喜欢你啊。”
聂风本没这般任性的,他性素与人体贴,但一生情怀绸缪至此,他瞒都瞒不住。他念了想了,步惊云往后会怎地切齿怨他,他简直能疼得顷刻死了。聂风絮絮说罢,步惊云听着了。他晓得这个再不是拿一张脸典当的施舍。聂风喜欢他,如今的他不是别人,便就是他步惊云了。可他只来得及望聂风一眼,徒有万字千言,却同唇齿一并成了烟。
聂风哭了:“步惊云,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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