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血之心》第39章


伊万看了他半天,也没从那张微笑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他只得冷哼了一声,讥讽道:“看来您是被过去的我欺压出惯性了啊,托里斯同志。”
托里斯完全不在意地耸耸肩,就当抖落一层尘埃。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无论伊万说什么尖刻的话,对他都形不成任何打击了。
最后伊万还是不得不让他进去,门一关上,伊万就不耐烦地问:“您到底来干什么?”
托里斯轻声说:“我要离开苏维埃了。”
话音一落整个空间都安静了。他的话轻描淡写,然而掷地有声。
“您再说一遍?”伊万冷冷地看着他。
他重复了一遍,话音未落,左脸上一个耳光就差点把他扇个跟头。为了保持平衡他不得不后退几步,撞到了桌子上疼得呲牙咧嘴。还没等他回过味儿来,伊万的斥责就劈头盖脸地砸下:“谁给的您这种胆子?联盟给了您现在拥有的一切,您居然敢反过头来说要离开他?您心里究竟还有没有廉耻这种东西!”
托里斯仰起脸看向伊万,因为疼痛神情还有些扭曲。“说得好像是我当初自己贴过来的一样!”这个性情温和的人难得提高了声调,眼中迸发出愤怒的神色,“还不是你们兄弟两个强行将我们并入的联盟吗?既然并入了,他给我们搞建设都是应该的,我们可没有知恩图报这一说。我从加入那天起,就在想着什么时候离开、怎么离开!”
伊万那双高傲的、曾经如覆盖着冰盖的大海般冷漠的眼睛里,如今充满了愤怒和不可置信的神色。托里斯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丝毫不对这样的伊万感到畏惧,似乎他今天从见到伊万开始,就没有感到过畏惧。他害怕伊万的冷酷,但他不害怕他的愤怒。他曾经听菲利克斯说过,当一个人愤怒时,代表他已经无话可说了。
是的,伊万无话可说,因为自己说的都是事实。托里斯摇了摇头,神情很是悲哀:“你们兄弟两个都是这样,你们总是这样。你们觉得世界上所有人都该随你们的意愿起舞,所有的人都要为了你们的利益而牺牲。但是有人跟你们说过吗?我们是国家啊!我们有自己的人民、历史、文化和信仰,凭什么要毫无理由地归在你们帐下、听从你们号令?从开始这样做的那天起,就应该预料到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了。”
隔了一会儿,伊万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宛如冰霜:“我不允许您离开他。现在莫斯科正在推行改革,这种关键的时候谁也不能离开他!”
托里斯耸了耸肩。“改革也是无济于事的,积弊已经太深了。其实,您难道不应该比我更清楚吗?你们已经输了。社会主义敌不过资本的力量,共同富裕比不上自由、平等、博爱——那才是时代的主流。所以我不奉陪了,伊万先生,还有那位天真的苏维埃。我要走了。”
伊万的气息忽地一下靠近,托里斯竟然荒谬地觉得周身变得寒冷了一些。他比伊万矮一点,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不得不仰起头来才能看到对方的眼睛。在那双眼睛里,他恍然间感觉时光倒流,帝国伊万站在他面前,眼底带着刀光剑影的森寒。
“我说了,不准走,离开他就是对我的背叛。”他说。
听到这句话,托里斯虽然感到发自内心的恐惧,却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背叛?伊万先生,何时有人跟您真正一条心过呢?”
那天夜里伊万整整一夜没能睡着。托里斯的一句话像幽魂一样在他脑海中盘旋,他说“社会主义敌不过资本的力量,共同富裕比不上自由、平等、博爱——那才是时代的主流”,他说保尔已经输了。虽然伊万想让自己如同以前一样不将他的话当回事,但是这一次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因为托里斯的话很不幸地切中了他内心最深刻也最现实的恐惧。
——他越来越担心保尔输掉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而输的结果,他明白,只有死。
1990年3月11日,立陶宛托里斯…罗利纳提斯宣布摆脱联盟独立,并且高调地声言,这是“敲给苏维埃的第一声丧钟”。西方用鲜花和掌声欢迎他,赞扬他摆脱极权统治的勇气。而伊万依然被牢牢地限制在列宁格勒不能离开,保尔也没有给他任何的联络。

直到四个月之后,伊万才迎来转机。在苏共28大上,一个叫鲍里斯…叶利钦的大个子抨击现行的米哈伊尔改革太过滞后,并且提出一系列自己的主张,不过没能被大会接受。于是他在7月12日大会结束时毅然宣布退出苏共,并且在宣布退出后三天就到了列宁格勒,伊万的家中。
他为伊万带来了保尔在莫斯科的消息。“总书记给了他处分,开除出党。真是讽刺,也真是滑稽!”他说。
伊万定了定神,问他:“他的身体还好吗?”
鲍里斯搓着下巴想了想,承认道:“我不是很清楚,毕竟我跟他也没有什么交往。不过明眼人都能猜到,肯定不会太好。您应该是有过感受的吧,1919年的时候——”伊万看了他一眼,他没有再往下说,但神情里充满了一种狡猾的暗示意味。
“……我要回莫斯科。”伊万抿了抿唇说。
“我可以帮您,”鲍里斯说,“但是我也需要您帮我。我在想,”他不自知地压低了声音,“也许罗利纳提斯先生的选择是正确的。联盟已经撑不了多久了,米哈伊尔…谢尔盖耶维奇气数已尽,”他的话渐渐染上了一种巫术一般的蛊惑感,“俄罗斯先生,您是我的祖国,我不希望眼看着您和他们一同沉沦下去。因此……不如您也……”
伊万盯着地面,没有立刻回答。托里斯的话再次阴魂不散地缠了上来——
“你们已经输了!”
“那才是时代的主流!”
“您——难道不应该比我更清楚吗?”
鲍里斯的视线牢牢地停在他的脸上,伊万竟然感觉在那视线的注视下有些动摇。当他发觉了自己的动摇时,立刻毫不犹豫地扼住它的咽喉将它压回了心底最深处。
——我不能背叛他,我甚至不能有丝毫的动摇。因为一旦我离开他,他就一定会死。
然而他却对身旁的鲍里斯说:“您先想办法帮助我回到莫斯科。回去之后,我再决定如何与您配合。”
于是事情就这样确定了。鲍里斯满意地回到莫斯科,开始准备重新掌权。
1991年6月,鲍里斯…叶利钦当选俄罗斯第一任总统。他掌握了实际的行政权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安排专机将伊万接回来。飞机抵达莫斯科那天,伊万望着舷窗外面的跑道,想到自己上一次回来还是列昂尼德卸任之前,到现在已经整整9年了;在他眼中却只不过一眨眼的工夫,莫斯科依然是那个莫斯科。他的生命永恒,让他觉得时间也没有那么大的力量。
然而当他看到了来机场接他的苏维埃时,他就不再这么想了。
因为他看见保尔的身形明显变得单薄了,脸色在黑色大衣和红色围巾的衬托下也如同石膏一样苍白,然而他的脊背挺得很直,站得也很稳,倨傲的架势一如过去,只是色泽鲜艳的双眼已经不如之前那么有神。伊万走下舷梯,保尔如同过去一样在他下到还剩三四级台阶时走上前,很自然地向他伸出手,露出温良精致的笑容。只是他的笑容看上去很疲倦,手也很冰。他这次没说“好久不见,露西亚”。
到了汽车上,合上了与司机之间的玻璃,保尔平淡地开口:“格鲁吉亚独立了。”
伊万只能用毫无建设性的回应表明自己已经知道。保尔看了他一眼,用哂笑的口吻低声说:“那毕竟是约瑟夫的故乡,居然第二个就从我身边离开了……”他忽然话锋一转,换上了郑重其事的口气,“露西亚,您可绝对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啊。”
“我不会,”伊万说,“否则我不会回来。”
保尔的神情中露出一丝疑惑,不过他没有再多追究,车厢里的安静持续了下去。

8月初,鲍里斯再次来到伊万的住所,此时他已经摇身一变成了俄罗斯联邦总统,与一年前不可同日而语了。然而他对伊万的态度依旧没有什么变化,甚至他说的话都没有什么变化。
这一次伊万明确地拒绝了他。鲍里斯有些生气:“您之前可是答应了的。”
伊万靠在椅背上,无动于衷地看着他:“您可以当做我反悔了,如果您愿意。”
“……俄罗斯已经在事实上取得了独立,《主权宣言》通过了,”鲍里斯的手指了指自己,“我是俄罗斯联邦总统。”
伊万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主权宣言》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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