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戈》第3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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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策闲闲地叙说着:“这一口钟有五百来年了,是纯黑色的,六个人都抱不住。钟与寺同时铸好,但南山寺命运多舛,被大火烧过,被洪水冲过,被石流淹没过,因这些天灾,死在南山寺的和尚多达十六个。说来也奇,南山寺的每一任主持都德高望重,并不因天灾而衰败。你听这钟声,初听是绵延哀伤的,但最末却是释怀豁达的。”
迟衡竖耳细谛。
绵延的钟声敲过了最后一声,禅意像莲花缓缓绽放似得晕染开来,空空的,漫无边际,无着无落蔓过去,颤得心尖微抖。迟衡蓦然想起不知在哪里看过的三两句词:南山钟,北山钟,一声钟声万念空,古今昏晓中。
纪策回头继续说:“我在十七岁时曾想,三十岁就归隐乌洺山,过逍遥日子,看看书逗逗鸟,挖一个大池子洗墨笔。”
“纪副使,我喜欢你喜欢得太迟。”
纪策斜了他一眼:“多早才不算迟?我认识你时,你正当年少;你认识我时,我正当风华;还有比这更合适的吗?你要是厌倦了当皇帝,我与你一同归隐在哪个小林里不问世事。若不是你,我也不愿意当什么丞相,携书入林,悠游浮生,正好遂了心愿。”
“你不喜欢当丞相吗?”
“没有绝对的喜欢,也没有绝对的不喜欢,但现在是喜欢的。三十岁归隐,太早了,我想和你再看几年京城的风云,再急流勇退,亦不枉此生。我以前喜欢树多过喜欢花,因为树疏朗,花繁密。就算是花,也必须是疏疏的淡色的,才喜欢。”纪策笑了,伸手折了一支黑枝,黑枝上缀着不知名的猩红花朵,花瓣如指甲盖大小,缀满了一枝,“但是,你看,深山中,能开出这样的花,也是令人喜欢的——世间万物,你我所见的、认识的是极少极少的一部分,大部分花开花落我们都不知道,若有幸遇上,自当珍惜。所以,岂能喜欢得如此狭隘?”0
迟衡从背后拥住纪策:“纪副使,你一直劝我想开,我都知道。”
“……你想多了。”
“我知道。”迟衡以吻封住了纪策的嘴唇。
深深浅浅的吻,令初冬的暮霭也变得缠绵悱恻,赤红色的鸟儿飞过,翅膀碰到枝头,簌簌的声音此起彼伏。一吻终了,纪策闭着眼睛,嘴角上翘,温煦如春。
初冬,而入春。
迟衡松开手,将纪策的腰带整好,笑着说:“纪副使,我们明年二三月再来,好不好?”
遥想初春时节景致,春笋一根根冒出来,枝头全是浅浅的繁花,鸟儿是嫩黄的娇声的雏鸟,‘逢春如酒,逢花如露,逢人如玉’,除了纪策,还有谁更适合在初春的田野间闲闲地聊天呢?
而明天今日,又是什么样的初冬景色呢?
就算人依旧如玉,是否有今日的情致,听到同样的钟声死否依然会觉得最后那一声是释然且洒脱的呢?迟衡握紧了纪策的衣角:“纪副使,假如我做了一个自私的决定,你会怪我吗?”“”
纪策微伫,良久说:“元奚不仅仅是你的江山。”
“也不只有我一个人适合坐江山。江山不会在乎皇帝是谁,只要英明睿智,无论是谁为主,江山都一样会兴盛。”
“你若觉得钟续足堪重任,我又还有什么可劝的呢?”
迟衡沉默了一下:“无论我做什么决定,都期望,纪副使能释怀。”
“我有什么想不开呢?”纪策反问,“你宠他、爱他、口里什么也不说但实际上什么都关照他,毕竟,他曾经死去过。用生命换来了下一世的宠爱,别人岂能嫉妒得来?”
迟衡笑了:“一碗水端不平。”
“……”
“我有点累了,的确想将江山交出去,但不是钟续。”迟衡抬头,看天空上闪烁的明星,道,“当初你们替我打下了江山,现在我要交出去,会不会太过分,但是,纪副使,我已决定。”

第333章 三三六
【第三百三十六章】
纪策半晌说:“除了钟续;又能交给谁呢?”
“钟续不合适;交给他只会累他一生。”迟衡停伫;微笑,“纪副使觉得谁堪当此任?”
“四个皇子都不合你的心意;而巫琛、梅元白、颜景同等数人是你从昭锦城就精心挑选且潜心栽培的;你也夸过很多次,非要挑选的话应该就是这几人吧。”
“纪副使果然料事如神;这三人,你觉得谁最合适呢?”
纪策将花枝轻点迟衡的肩膀:“你心中早有决定,何必要我说呢?若是我说,巫琛的性子最适合,年少有成,仁而有德,性格随和而心胸开阔,可开一个盛世。”
迟衡若有所思:“纪副使这么觉得?”
纪策沉思:“景同是我从小看到大的,能力毋庸置疑,但他性傲而且激进,无论调去哪里都频生事端,也就这两年被磨得稍微收敛了一些。梅元白外表儒雅,但比其父梅付还有手腕。其胞弟——三皇子梅瑜,是所有皇子中拥护者最多的,只怕梅元白在后边功劳不小。论起来,梅元白比巫琛有远见,也更一呼百应。”
“这三人都是众臣的翘楚,为皇者,需要仁德,也需要手段,我也抉择不下。明天狩猎,正好可以看看。”
纪策望着迟衡:“你是准备当太上皇了吗?”
“有何不可,若是可能,我更愿与纪副使在这月下漫步,而不是执着于一个位置。”
次日,皇帝有旨,令钟续、梅元白、巫琛、颜景同、相陵等人陪同狩猎。这几人领旨,早早的来了,见纪策一袭直衣陪在迟衡左右,五人均暗自惊讶,不知皇帝什么意思。钟续好些时日不见,依旧拘谨,绷紧了脸,迟衡见了总涌起一股想靠近他的情愫,但每每被这张生冷的脸挡住。
狩猎前,迟衡略设小宴。
钟续有军功在身,离得最近,迟衡将一块酿豆腐夹入他碗里,兴致勃勃地说:“这豆腐是被石榴汁浸过的,染上十月风霜熏制成,味道很特别,跟夷州城的完全不同。”
钟续皱皱眉犹豫了一下夹起吃了。
“不喜欢吃吗?”
钟续点了点头。
迟衡心中涌上一股酸味,所有的情愫都散开来,留下空空落落的心被酸意浸满了每一个角落,他总是模糊钟序和钟续两个人,却又无法忘记他们是两个不同的人,当柔软的心就要陷进去时,总有这样或那样的事,当头一棒,提醒他,往昔不复,往昔不复。
即使并未渴望回到过去,看到往昔被轻易抛弃,也难免失落。
有皇帝在,都显得有些拘谨。
最先说笑的是相陵,他生性活泼缺心眼,第一个忍不住,竟问出石将军会不会来的话,惹得巫琛暗地里一脚踹他。
纪策斜睨,又挑了迟衡一眼。
迟衡悠悠抿了一口白酒:“西界出了逆党,石将军忙着调兵遣将平乱,哪里有闲情出来狩猎,你既有心问,不如自动请缨替石将军消了心头灾来得实际。”
相陵一愣没反应过来。
反而一旁的钟续蓦然抬头,一脸坚定:“末将愿去西界,为陛下平忧。”
相陵这才后知后觉地跟着说:“末将愿去边界,为陛下开疆拓土,为石将军分忧,保元奚太平!”
迟衡点了点头:“这才像话!石将军也是从垒州打遍元奚!既然想成为一国之良将,只围着京城转怎么行呢?明天自己找石将军领个职位去,石将军在你这个年纪,已经是引领三军了!”
“谢陛下指点!”
这天阳光好,疏疏落落的树枝,冬意萧萧。迟衡骑技绝佳,轻骑如风,偶有飞鸟掠过,他随手一抬亦是百发百中,别人望尘莫及。
所有人中梅元白骑技略逊。
屡射不中,还被树枝挂落了方头巾,束带被一勾而下,长发瞬间飘散肩头,而胯\下的马似受了惊吓一样,停也停不下来,梅元白急忙勒马,一时间狼狈不已。迟衡见状绳子一扯策马而去,一俯身将头巾和束带拾起,马蹄如踏云奔到梅元白身边。
梅元白接过方巾,急忙道谢。
巫琛也好不到哪里去,奔了半日猎物寥寥,难免忧虑。钟续快马快箭,知道巫琛不擅骑射也不擅寻找猎物,就领着他到猎物多的地方寻觅。二人携手,猎得好不欢快。
相陵性子野,专往幽深险境里钻,斩获颇多。
相形之下颜景同虽然骑射不如钟续相陵,但颇有家风,一举手、一投足、纵马射箭均有凛凛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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