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飘摇》第12章


他嗯了一声,解释说:“我归国之后,走了一些个地方,最后决定在省城工作,省城离天津卫近,所以我父亲让我去天津卫跟纽管家汇合后,到港口接你一起回北京。”
“你在学校教书?”我从他刚刚的话里猜的。
果然,他笑着点头,看起来很满意自己的工作,“我在一所教会学校任职。”
这很适合他,学校教书的生活平和而安静,适合他做学问的风格。“恭喜你有了自己的事业。”我从毯子里伸出手,和他握了握。
“谢谢。”
轿车平稳行驶在大路上,已过了刚刚的颠簸,我闭上眼睛,靠着皮质的车座后背,睡意袭来,心里却放不下北京的家人。
“虚凡哥哥,我想快点回家,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今晚赶到天津卫休息,明天准能回到北京。”
越往内陆行驶,海岸线便越远了,隐隐看出,码头上又有轮船起航。
舟车劳顿,在第二天夜里,我们一行人平安从天津卫返回北京城,远远都能看见圆月挂在巍峨耸立的高高城墙之上,过了城门,大街上夜市里行人地道的京味儿口音,听在耳里都像是戏曲的念白,这正是我怀念的腔调。
轿车驶进了一个还算宽敞的胡同,停在一间并不特别起眼的四合院门前。
我知道我朝思暮想的家,到了。
外院横长,大门开在前左角即东南角,进入大门,迎面在外院东厢房的山墙上筑砖影壁一座,与大门组成一个小小的过渡空间,由此西转进入外院。门房的李叔没有认出我,见着了纽爷爷才知道我是乔安。
“是小姐!”他有些激动,他是看着我出生的,“小姐回来啦!”他扯着大嗓门朝内通报。
大门之西正对民居中轴的南房称〃倒座〃,那是客房。由外院通过一座垂花门式的中门进入方阔的内院,即是我家的主院。
更多的人都迎了出来,新来的家仆对我很好奇,争相观看留洋的小姐,在我家服侍多年的管事、大妈眼睛里都闪着泪光。我上前依依拥抱了他们,他们很吃惊,怕是从来没有人这么做。
我笑着问:“父亲、母亲呢?”
“老爷还在外面忙事,等了你许久,夫人在房间里休息。”
我向母亲的房间行去,如果没有变化,我记得我的房间在西侧的那间厢房。
正房、厢房朝向院子的一方都有前廊,用〃抄手游廊〃把垂花门与这三座房屋的前廊连接起来,可以沿廊走通,不必经过露天。廊边常设坐凳栏杆,可在廊内坐赏院中花树,这些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陌生。
果然什么都没有改变,房屋都还是青瓦硬山顶。
“安儿!”
是母亲,借着室内明亮的灯光,母亲已步出房间,瞧见了我。一定是跑得快的仆人,先行通知她我到家了。
松松的大罩衫,完全掩没了母亲的身架子,显得她很是瘦弱,可眼睛里盛满了温暖,这正是我那个娇小的母亲!突来一阵酸楚,我大步向前,一把搂住母亲,紧紧不放手,“妈妈,安儿回来了。”
母亲的泪也止不住了,她纤细的手搂着我的腰,抽泣:“平安回来就好!”
“安儿好想念您,想念死了!”
“什么死了,小姐可别说不吉利的话!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李福家的笑斥道。
我们母女俩就这样站在房外,抱在一起痛哭,要把尽十年的相思在这一刻倾诉出来。跟来的家丁纷纷在一旁抹泪,无不动容,可能这亲人相聚的画面也牵动了心中离散的心弦。
母亲为我早早就准备好了一桌子美食,我挽留下了孔虚凡跟我一起分享,一晚上说说笑笑,讲了一些我在路上的见闻,吃的晚了,我便让孔虚凡留了下来,母亲吩咐家丁收拾好客房。
那一夜,我是跟母亲睡的,很久很久都没有跟母亲在被窝里说悄悄话了,母亲给我说了一下近日家里的情况,比我猜想的好多了,父亲很忙,不外乎是为了学生游行的事,母亲很担心,她觉得事情有越闹越大的苗头,而父亲在政府与学界之间的地位,也只有越来越尴尬。
父亲是在第二天清晨回来的,那个时候我正准备送走孔虚凡,教育部总长的专车已停至大门前,李叔上前为车内的人打开车门,走出来的不仅是父亲,还有孔伯伯。
我和孔虚凡站在大门前的几步台阶上,他们俩见着我都是一愣,像是认不出来了,我连忙叫到:“父亲,孔伯伯!”
孔伯伯拍手大笑道:“我说是谁呢!我们的小面团儿都长成大姑娘拉!”孔伯伯操着一副大嗓门,他以前老是说自己是粗糙的东北擀面,今生都生不出我这样的粉面儿团。
“面团儿长成面条儿您就不认识拉!”我调侃他一句,他嘻嘻笑着说:“面条儿好!面条儿好!”
父亲看着我,严肃地脸上也有了笑容。他看上去有些许疲惫,眼角堆积了几根明显的鱼尾纹,但是目光却是明亮的,是高兴,是因为我的归来。
“麦伯伯,父亲。”一旁的孔虚凡走上前,跟长辈们打招呼,“你们交给我的任务,算是圆满完成了!”
“是的,辛苦贤侄了。”父亲很客气。
我听了颇为不服气,瞅着他道:“我让你很头疼吗?”声音虽小,却是让孔伯伯听见了,他笑说:“我们的小乔安就是一个小仙女,让人高兴都来不及呢!”
我一笑,不好意思,还没有被人当面夸奖为仙女过,这孔伯伯还真把我当小孩子哄。
父亲在一边捋了胡须,笑而不语。
“老爷,已经备了好茶,进屋里用茶吧。”纽爷爷恭谨地说完后,退到一边,让出了过道。
父亲点头,抬手请孔伯伯先行,孔虚凡跟我又随着他们回到了大厅。
北京 民主与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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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父亲与孔伯伯回到厅里,母亲吩咐家丁上了一些方便的饮食,又让一夜未眠的父亲与孔伯伯到后院简单洗漱,待他们再回到厅里,我和孔虚凡已坐在厅里的红木圆桌旁等他们。
我和孔虚凡早些时候已经用过饭了,所以我俩基本没动筷子,母亲的意思是让我们陪着坐会儿,聊一聊开心的事情,转移话题,别老是为学生的事情焦虑。孔虚凡回忆了我们在英国期间,闹得笑话,说我那个时候明明是个小姑娘,居然时常一副大人的口气,指责他这儿不对,那不对,他不跟我争,其实是让着我。母亲在一旁说,是我小时候不懂事才出的狂言。孔伯伯说可惜了我第二年去了法国,不然他都选好了礼物来英国看我的,我回他现在送也不迟,他推说早已转送别人,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也算是给我留个想念。
后来,我又说了一些在法国和美国学习的情况,和一些在欧洲各地的游历见闻,比较西方的文化环境和学术氛围,父亲听得格外专注,我也说地尽量详尽,希望能给父亲有用的信息,孔伯伯听了一直称赞说我长了大见识。
一顿饭吃得很愉快,母亲笑说看来我们胃口都不错,就差点儿能把碟子都吃干净了。
父亲与孔伯伯用完了餐、擦了手,一头又栽进书房,商量事情去了。孔家的司机将孔虚凡先接回了他们在北京的房产,我陪着母亲在后院子里闲聊。
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是这样的。
5月2日,北京《晨报》发表《外交警报敬告国民》一文,指出“胶州亡矣!山东亡矣!国不国矣!”爱国学生奔走相告。3日晚上,爱国学生在北京大学法科礼堂集会。进步记者邵飘萍在会上报告了巴黎和会上中国外交失败的经过和原因。学生们听了悲愤交加,一个学生甚至当场撕下衣襟,咬破中指,血书“还我青岛”四个大字,会上决定5月4日联合北京各校学生举行大示威。
第二天闹得很大,政府进行干预,逮捕了许多学生,扬言要逮住邵飘萍!这个记者神秘消失了,估计是被人保护起来。
5月5日,北京学生实行总罢课,全国各地学生纷纷响应!父亲为被关学生奔走,在政府各部门之间来回斡旋,又深入学界了解情况,未果。政府不肯让步,学界气愤难平!才有了我在上海看到的《北京学界全体宣言》。
孔伯伯之所以到北京跟父亲会面,正是因为这个宣言点燃了全国各界的爱国热情。孔家祖上,自清末洋务运动,便做的矿产生意,深受外国商人的欺压,辛亥之后,建立民主政权,民族资本家才得以大大的发展。这山东地界本就为矿物大省,这宝地断不可再割让于外国!孔伯伯这次上京便是揣了奉天地区各大矿场场主的联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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