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情书》第166章


几树盛开的娇艳欲滴的桃花。
“啊,开的真美,”小梁都尉笑着沙哑地道,仰头张开口让雨水滋润自己的咽喉。沈若雪轻快地跑到那几树桃花面前,折了一朵便插入鬓边,回头对那几百名骑兵视若无睹地笑着喊道:“小梁,你瞧我好不好看?”小梁都尉在囚车里看着她大笑起来,开心地道:“好看的很,美死了!比桃花还要美!”沈若雪强忍悲伤,故作欢喜的道:“真的真的,你说的可是真的?”小梁都尉吃力地把锁在重枷中的两手举起,竖着小指顽皮的笑道:“骗你我就是这个。”两人竟如游春一般。司文德心内一阵酸楚,转过了脸去不忍看他们两个灿烂的笑容。
沈若雪索性折了一大枝桃花拿在手里,奔回到囚车近前旁若无人的道:“你看,你看,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小梁都尉笑着道:“之子于归,宜其室家。”王庆丰回头瞅了他们一眼,低低地嘟囔道:“念的是诗经里的句子吗,还真他妈有这雅兴!”他本就略通一点文墨,不然当初也不会让被誉为小镇才女的沈若雪动了春心,司文德笑道:“咦?看不出王都尉你还挺有学问。”
王庆丰没好气地道:“哪有你这个狗头有学问,没事时就称爷爷王都尉,有事时改口叫王统领,急眼了变成王大人,心里会不会再骂几声王八蛋哪?安?”司文德赶紧陪笑道:“不敢不敢,我那是摄于你的威风,口不择言。”这句话让王庆丰听了着实心里受用,便懒洋洋地打马前行,不再管那么多。
小梁都尉接过沈若雪隔着囚车递给自己的一枝桃花,笑嘻嘻地翻来覆去的把玩观赏着,仿佛忘记了伤痛和沉重的大枷压在自己肩上的苦楚,忽然朗声吟道:“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沈若雪微笑的看着他,接口续道:“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末两句声音里竟然显出不胜悲苦之情,微微颤抖。
囚车里的小梁都尉听出,转脸温柔地看着她,笑着说:“谁叫你接下半阙的?只有上半阙多好。”沈若雪的眼中似有泪光闪动,喃喃道:“人生若都如这首词一般,只有上半阙,那才真正的好。”小梁都尉微笑道:“那就不是一首完整的词了。对了,词人是哪个我倒忘了,王安石?”沈若雪忍泪笑道:“错啦,是欧阳修的浪淘沙。”小梁都尉低目看着手中的桃花,轻道:“人生可不就是浪淘沙?芸芸众生,都被光阴淘的尽了,就是这桃花,今年开的跟明年开的难道还是同一株吗?能留下的真金不过是青史上几行冰冷的姓名。”
春雨绵绵不停,所有的人身上都渐渐地被濡湿了,然而赶路的,押解的,囚禁的,都浑然不觉。一个骑兵忽然催马上前递给了小梁都尉一个酒葫芦,低声道:“都尉,你喝一口吧,爽快爽快!”小梁都尉略为惊讶的看了他一眼,随即毫不犹豫的接过大口大口的喝了下去,将酒葫芦递还时笑道:“多谢。你叫什么名字?”那骑兵充满敬意地抱拳低声道:“小人名叫胡三宝,曾跟着都尉在右三军马球场一起参与过灭掉宁王。”小梁都尉点了点头,王庆丰的耳朵一动,猛然回头暴喝道:“放肆!胆敢跟死囚搭言,退下!”那骑兵坦然看着他,不紧不慢的勒马回头,并不惧怕他,反而有几分轻蔑。
天色昏黑的时候,雨也停了,王庆丰吩咐点起了火把,马不停蹄的继续赶夜路。这可苦了沈若雪,她累得终于支持不住,忽然一跤坐倒在路旁,眼睁睁的看着囚车离她越来越远,小梁都尉急得在囚车里叫道:“若雪,不要掉了队,这山上有狼!”沈若雪咬了咬牙,从地上站起,勉强走了几步,又坐了下去,眼泪夺眶而出,暗暗骂自己道:“你这个不争气的,起来,快起来走啊,走啊!”两条腿却怎么也没有气力。
火光毫不迟疑的往前蔓延,眼看就要把她丢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小梁都尉突然高声叫道:“姓王的,如果我夫人有什么事,老子就咬死了你跟我曾是同党,就算你最后平安开脱,也定要让你尝几日阶下囚的滋味!”王庆丰霍然回头,笑道:“看你这话说的,我怎么会让她出什么事?即便你狠心,爷爷我还舍不得哪!”勒马就冲沈若雪喊道:“我的乖乖,快过来,咱两个同乘一骑,让我好好亲热亲热!”说着哈哈大笑,提缰便要过去。
没等沈若雪脸上变色,马蹄声响,司文德的手蓦地伸到了她眼前,将她一把拉过,似乎是极不耐烦的拖着推到囚车边,令人打开囚车便把她搡了进去,王庆丰面有怒色,道:“司文德,你干嘛呢?”司文德道:“她可是死囚的家眷,怎么配跟你共骑一匹马呢?再说了,这一路上还要靠她稳定住梁超,好顺顺当当的进洛阳啊,丢在洛阳街头讨饭不比在这里喂了狼更过瘾?你到了那时还不是想怎么样便怎么样?依我说,白天让她跟在路边,晚上就进去锁着吧,大家省事。”王庆丰气噎,骂道:“我……你他妈的!”
囚车里,精疲力尽的沈若雪定定的看着小梁都尉,可是他却无法再像过去那样伸开双臂,把她拥抱进他温暖的怀抱中去,只是担心而又痛惜地注视着她,沈若雪忽然问道:“你的杖伤,还疼吗?”小梁都尉一怔,笑着柔声道:“不疼了,你亲了那一下,就已经好了。”沈若雪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一字一句地道:“你身上有多疼,我这里,就有多疼。”小梁都尉深深地看着她,心头一阵凄苦难当,良久方颤声道:“是,若雪,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明明是两天的行程,却分明如同过了两年那么漫长,等到了洛阳,小梁都尉和沈若雪都被饥渴折磨的没有了力气,王庆丰不许给小梁都尉一滴水一颗米,沈若雪便也固执的陪他承受,无论司文德怎么偷偷劝解都没有用。一进洛阳城,街道就被城里的居民围了个水泄不通,人人争着要看押解钦犯的热闹,王庆丰喝令骑兵们一边前行一边驱赶,司文德趁乱对沈若雪低声道:“弟妹,我答允过梁超保证你一路平安的,现在请你留步赶紧溜,洛阳刑狱你就不要跟着进去了。”
沈若雪抬眼目视小梁都尉,他在囚车里无声的冲她做了个口型:“去——找——曹——胜——”沈若雪痴痴地愣了一会儿,泪水悄然涌出,却又咬牙将心一横,抹了把泪,嘶哑地向司文德道:“让他等着我,我会再回到他身边去的!”转身便踉踉跄跄的混入人群之中迅速被淹没不见了,小梁都尉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唇角不禁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意,随即虚弱不堪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到了曹胜的满堂财小赌坊,沈若雪登时如同当头一棒,惊怔在了那里,泥雕木塑一般看着门上的封条,那上面盖着大红的官印,落款日期已经是八天之前。怎么回事?难道曹胜也被抓了?她的眼前一黑,站立不稳,心头焦急惊骇加上两日未进水米,扑通一声顺着赌坊的门就溜了下去。早有热心人将她扶起,在一边的茶馆要了碗热茶喂给她喝,她慢慢恢复了意识,顾不上道谢,先急切的问道:“大哥,你可知这满堂财为何关了门?”
那人奇怪的看看她道:“你找人吗?”沈若雪含泪道:“我兄弟便是这满堂财的主人。”那人笑道:“哦,你是小曹老大的姐姐啊,这小子在天子驾临洛阳的时候,那边洛阳府尹下着禁街令,他这边还只管跟西街八虎打得热火朝天,府尹大人一恼,把群殴的全都抓到府衙的监牢里去了,说是等天子离了东都再放人。”沈若雪愣住,半日方道:“那……那可怎么好?”那人笑道:“你若真是想让官爷把你兄弟放出来,也容易的很,使些银子塞给牢头就完了,他们又不是什么有罪名的囚犯,不过是个顶风打架罢了。”
“多谢大哥,”沈若雪恍悟,离开茶馆要去打听府衙监牢,走了几步,实在没有力气,便转身进入一家面馆,叫了一碗面边吃边权且歇息歇息,热腾腾的肉面端上来,简直让她这饿了两天的人垂涎欲滴,两眼发直。埋头挑面刚死命的吃了两口,忽然想起同样饥渴的小梁都尉,也不知道王庆丰会不会给他东西吃,更不知道还要再怎么折磨他,顿时如有骨鲠在喉,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了,眼泪双双地滴落在面碗中。面馆的伙计看见,惊讶地道:“客人怎么吃两口就哭了,难道我们的面做的不合口味吗?”沈若雪端碗挡住脸作出吃的样子,哽咽道:“没有,是……是烫着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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