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荒纪年》第269章


“看来你和三皇子关系不错啊。”崔殊装作不经意地道。“是啊,只有他当众承认我是他的表弟,处处都很照顾我。”畅儿犹豫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神秘地说,“爹爹莫生气,我把爹爹的事情悄悄告诉了三皇子,他答应想办法解除爹爹身上的禁咒呢。”
“你不是答应过,不把爹爹的事情告诉其他人的么?”崔殊淡淡地道。“可是三皇子不一样,连皇上都夸奖他有容人之量,人君之风,说不定什么时候,太子的位置就是他的。”畅儿又是自信又是得意地道,“我发誓他肯定不会把爹爹的事情告诉别人,而且肯定会帮我们的。爹爹你不知道,三皇……”
“不要总是提他!”崔殊不知不觉中,厉声打断了畅儿的话。“……他是我最好的朋友。”畅儿脱口说完了后半句话,方才意识到崔殊严厉的声音。他自碰到崔殊以来,从来没有见他发过脾气,心里一阵委屈,当下眼泪哗地涌了出来,“我把爹爹的事告诉别人,爹爹你打我好了!可是我真的……真的只是想见到爹爹的样子啊,连做梦都在猜测爹爹的模样。我不是故意要泄露秘密……”
崔殊一把将畅儿拥在怀里:“畅儿,你长大了,有些事爹爹不得不告诫你。天家无兄弟,你不能冒冒失失卷进皇子夺位的漩涡里去,更不能像你先前说的被人称为什么‘三皇子党’!那是一场赌博,赌注是你的前途和性命,爹爹宁可你一辈子也见不到我,也不能让你去冒那个险!爹爹当年就是被这些事情拖累才落到如此境地,绝不能让你走上老路,你明白吗?”
听着崔殊痛彻心扉的话语,畅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畅儿听话,以后不和三皇子一起玩了。”“不,你还要和他玩,可你也得跟其他皇子包括太子玩。那些人,你一个都不能得罪,知道吗?”崔殊一旦被勾起旧事,连自己都控制不了过分紧张的神经,絮絮叨叨地训诫道,“就连对吕家人,你也不能像今天这样冷淡……”“哦,好吧。”畅儿兴味索然地打了个哈欠,“爹爹,我困了。”
自从这次谈话之后,崔殊明显地感到,自己和畅儿之间出现了鸿沟,而这个鸿沟也随着畅儿一年年长大越发宽阔。畅儿已经不再是当年吕家宅院里孤独的孩童了,他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想法,甚至不好意思再被搂在怀里,就连对崔殊的称呼,也从亲昵的“爹爹”变成了礼貌的“父亲”。他就像一株树苗,恣意地伸展着生机勃勃的枝叶,有意无意地冲破了一旁大树的遮蔽,或者说,是阻挡。
“父亲的论调,已经过时了。”每当崔殊苦口婆心地劝诫畅儿的想法和行为时,常常换回来的只是这样一句回答。
畅儿确实有自信的资本。在吕家,他是后辈中的佼佼者,就算吕彦超心有芥蒂,吕乾等人暗中妒忌,也无法抹去畅儿为吕家门楣所添的光彩;在书院,他的才华文章出类拔萃,书院甚至将他列入了不经科考即可授予官职的推荐名单;甚至他所结交的三皇子,也才德兼备,深得朝堂内外的人心,甚至有人开始向孝明帝进言,希望改立三皇子为太子。
南华朝孝明三十九年,年仅十八岁的吕畅被任命为给事中,这是辅助各部尚书,以备皇帝咨询的职位,可以每日朝见皇帝议论政事,比起普通公卿来与权力核心的关系要紧密得多,甚至不少南华朝宰相都是从给事中出身。看着畅儿脸上掩饰不住的兴奋得意,崔殊也忍不住为自己的儿子感到骄傲。
“父亲,我迟早要为崔家平反昭雪,告诉天下人,我叫崔畅,不是吕畅!”勉强敷衍掉吕家的庆贺宴席,畅儿回到房中,带着三分酒意对崔殊许下承诺。
“崔家的案子,不是那么容易翻的,你切不可操之过急。”崔殊看着少年得志的畅儿,心中虽有些担忧,却不愿扰了儿子的兴致。“其实爹爹只要能把崔家人的骨殖从北疆运回故乡安葬就满足了。所有的一切,都不上你的平安来得重要。”
“崔家的案子是当今皇上定的,他在位的时候不容翻案,不过一旦新皇登基……”畅儿说到这里神秘一笑,摘下头上的官帽托在手中看了看,“一切都是有可能的了。”“太子登基,对于三皇子并不是好事。”崔殊忍不住道。
“谁说登基的一定是太子?或者,此太子非彼太子……”畅儿瞅瞅四周无人,笑嘻嘻地回答。“畅儿!”崔殊忍不住厉声喝道:“你喝醉了!”
“我没醉,昨儿喝得比这个多我都没醉呢。”畅儿和衣倒在床上,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忍不住笑了起来。“昨天你夜不归宿,是去吃花酒了?”一瞧见畅儿暧昧的表情,崔殊便明白过来,“你还下,居然敢去那种地方?”
“我不小了,再说,是朋友们请客……”畅儿说到这里,忽然一骨碌坐起来,大睁着眼睛盯着崔殊的方向,“父亲,你怎么知道?”“以后不许再去那种地方,你又不是不知道,南华法律禁止朝廷命官……”崔殊心中担忧畅儿走上歧途,忍不住继续训诫。
“我是问,你怎么知道我去了青楼?”畅儿忽然打断了崔殊的话,从未有过的语气让崔殊一愣,“你跟踪我是不是?反正我看不见你,你就可以随心所欲地窥探我的一举一动。可是我告诉你,你虽然是我父亲,你也没有权利偷窥我的隐私!一想到你随时随地都在我身边,我的人生还有什么趣味?”
听着畅儿连珠炮一般的责难,崔殊只觉一股怒气冲上头顶,让他恨不得冲上去对着那张利口就是狠狠一巴掌。他紧紧得握着拳头,等到怒气渐渐平息,深刻的悲哀便涌上心头:“你居然这样揣测我,难道你不知道爹爹爱你……”
“我知道你爱我,可你的爱太重,我背不起。”这些字句从畅儿口中顺畅地淌出,就仿佛在他心里已经酝酿过千百遍,“你可以自己找些消遣,何必一门心思都放在我身上?”
崔殊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来,心头翻翻滚滚就一个念头:畅儿不再需要他了,他怪物一般的存在,让畅儿只会感到担忧、尴尬和不安。无可否认,这个念头在他伴随畅儿的十多年中自己都深有体会,只是一直顾虑孩子孤苦无依,才勉强压制下去。可如今,畅儿已经长大了,出息了,有了新的靠山了,那种见不得光的自卑感也悄悄在崔殊心里茁壮生长。于是当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降落时,被误解的愤怒和被摒弃的悲哀让崔殊不再说什么,转身朝着门外走去。等到畅儿第二天早上清醒过来,慌乱地四处找寻崔殊的所在时,他才发现崔殊已经不知去向。
崔殊自己也想象不到,第一次和畅儿争吵,自己的心就会被伤得如此之深。或许畅儿说得对,自己把全部的生命都倾注给一个人,任何人都背负不起这样沉重的感情。他是应该自己找些消遣来打发漫长无聊的时光了,畅儿不是他的囚徒,也不是他的神灵,他们都需要自己的空间。
带着这个疑问,崔殊向着远处的山岚走去。既然注定要存在于这个世上,他或许应该去寻找生命更深层的答案。
接下来的三年间,崔殊几乎走遍了南华境内的名山大川。他见到了山鬼,见到了灵狐,见到了传说中成仙得道的高人。可惜,无论是神仙也好鬼怪也好,都没有一个能看到他听到他感觉到他的存在,更不用说破解他身份的谜团。或许,一切都必须回到起源之地。崔殊再无他念,当即启程往北迪境内的雪峰而去。
虽然无人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但崔殊总是习惯性地坐在路边的酒馆茶馆中歇息,这让他感觉自己还没有完全脱离到人群之外。这天距离南华最北边的延庆府已是不远,他照例混杂在小镇的茶馆中倾听人们家长里短的闲扯,忽然街上传来一阵马蹄声,引得茶馆里的人呼啦啦全都挤在门口往外张望。
“这是看什么呢?”有人好奇地问。“看三皇子啊。虽然他被太子告发结党营私,被皇上贬谪到北疆来,好殚也是龙子凤孙,平常哪里见是着!”一个秀才模样的人炫耀一般回答。
崔殊听到这里,当即穿越人群站在了道路中间,正正地凝视着被官兵簇拥而来的骑者。那骑在马上风尘仆仆的青年果然是畅儿口中宛若神明一般的三皇子。三皇子显然不知道崔殊正拦在他的马前,转过头朝围观他的百姓们微微笑了笑,若有所思地从崔殊身体里穿越而过,消失在小镇另一头的山脉间。
“真的是皇子吗,怎么身边连随从都没有,倒像是官兵押解的囚犯?”大队人马走远,回过神来的居民悄声议论道。“你们这就不懂了,他这个境况算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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