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荒纪年》第271章


“畅儿。”一声呼唤从他身后传来,虽然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吕畅猛地一震,十分酒意也只剩下了三分。“谁?”吕畅的声音发着抖,“谁在叫我?”
“你连我也听不出来了么?”那个低沉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带着从未有过的威严。“父亲?”吕畅手一松,酒坛落在地上砸了个粉碎,他朝前方伸出手去,“你肯回来见我了?”
“我没想到,你变成这个样子。”崔殊的声音有些不太连贯,仿佛是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听上去颇有些怪异。
“你一去三年,自然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吕畅听出了崔殊的责备之意,缩回手惨然笑道,“三皇子垮了,我被人诬陷罢官入狱,现在只是个抄抄写写的小吏。这辈子我已经注定穷困潦倒,再也没有什么指望了。”
“也许还是有指望的。”崔殊低低地道。“哈,这种话说说自然很容易。”吕畅大声笑了起来,“你可知道当今皇上就算知道我的冤情,也不肯让我官复原职,而太子更是对我不满,说不定哪天我就丢了脑袋!你现在回来教训我,可我被关在大牢里恐惧绝望的时候你在哪里?”“混帐!”崔殊的声音蓦地断了,仿佛一下子断绝了气息。过了良久,他带着喘息的声音才又响起,“你无非是对前程没有信心罢了。我告诉你,我在北疆看见了三皇子,一眼就看出他龙庭凤目,乃是天子之像,这个天下迟早是他的。你若是自甘沉沦,他回来的时候你如何自处?”
“你会看相?能预知未来?”吕畅半信半疑地问。“三年来我遍访神仙,仙术已有小成。”崔殊笃定道,“你不用怀疑。”
“如果真是这样,我现在该怎么办?”吕畅惊喜交加,不知所措地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步。“勤研学问,安贫乐道。”崔殊淡淡道,“迟早有你出头之日。”
崔殊的话果然起到了作用,吕畅果然不再酗酒,老兰实施地做起了校书郎,闲余时间则专研治国之术,以期明主回銮一展大才。看着儿子重新回复了昔日的勤奋乐观,崔殊暗暗叹了一口气:太傅郭裕等人早以情理规劝畅儿而不得,此番自己若非以虚妄预言描摹未来,恐怕也无法将儿子从颓废的泥淖中拯救出来。
接下来的几年,崔殊再也没有离开过吕畅的小屋,与吕畅的话也很少。吕畅刚开始还疑惑崔殊为何不肯到外面走动散心,崔殊便解释说自己修炼仙术不宜迁动,时日久了,吕畅也就习以为常。
不久之后,在崔殊的催促下,吕畅娶了妻子。当吕畅提出婚礼时让崔殊坐到礼堂正中的椅子上,以便自己和新娘拜见时,崔殊却一反常态以十分冷硬的态度拒绝了这个请求,几时在儿子举行婚礼的时候也坚决不肯挪动地方。
吕畅心中有些失望,却不想跟性情越发孤僻的父亲计较。尽管他一如既往地对妻子隐瞒着父亲的秘密,但当地一个孩子降生时,初为人父的吕畅还是喜滋滋地将白白胖胖的婴儿抱到崔殊面前,想要试试孩子是否如自己一样可以触摸到崔殊的存在,崔殊却再一次断然拒绝了。
“修炼要绝情寡欲,与犯人接触越少越好。今后,如无必要,我不会再开口。”崔殊冷冰冰的态度让吕畅心目中那个温和亲切的父亲形象彻底倒塌。既然崔殊如今只好清修再无一丝血缘之情,吕畅也赌气不再理会父亲。除了公事,他把更多的时间投入到与妻儿的家庭生活中,甚至难得踏足崔殊所在的小屋,几乎数月也不与父亲交谈一次。以前在吕府中父子两人亲密无间相依为命的情景,似乎已是上辈子发生的故事,远淡得连吕畅自己都快想不起来了。
这些年在父亲的暗示下,吕畅一直过着韬光养晦的日子,南华朝堂中却接二连三地发生了大事。在看厌了太子与三皇子的明争暗斗之后,临终的孝明帝终于颁下诏旨,圈进太子,将皇位传给了五皇子。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当五皇子即位的消息传来,难以置信的吕畅冲进了崔殊所在的静室:“你不是说三皇子是天子之命吗?可他现在已经被困在北疆回不来了!你骗了我这么多年,如今怎么解释?”崔殊没有回答,事实上,他已经有很久很久不曾发出过声音了。那间落满了灰尘的静室,在吕畅妻儿心目中只是一间废弃的仓房,除了乱串的老鼠再无任何活物。
“你回答我啊!”吕畅站在自己扬起的灰尘中,焦急地伸出手,想在虚空中抓住崔殊的身体,“父亲,你还在这里吗?”
“吕畅接旨!”屋外,忽然有人大声叫道。吕畅茫然地走出去,确实新帝听闻吕畅德行卓著,才堪大用,特旨擢升吕畅为侍中,领尚书事,即日赴任。
这道旨意对于一心渴望仕途的吕畅而言,恰似久旱逢甘霖一般。送走了宫使,吕畅看着喜笑颜开的妻儿,忽然猛地一拍额头,抱着黄色的圣旨直奔静室,普通就跪在了地上。“父亲,儿子不孝,现在才明白了你的苦心。”他把那卷圣旨展开,一个字一个字地复述出来,眼睛里慢慢溢满了泪,“若不是父亲,我早就淹死在酒坛里,哪里能有今天?可恨我刚才还对父亲你说了那么多忤逆的话,父亲你狠狠地打我一顿吧。儿子宁可你打死我,也不要不和我说话啊……”
“畅儿……”半晌,一个暗哑的声音响了起来,仿佛拉动了一扇破旧的风箱。“父亲,你病了么?”惊讶地发现崔殊的变化,吕畅朝崔殊的方向膝行过去,想要触摸父亲。“别碰我。”崔殊恢复了他一贯冷冰冰的语气,慢吞吞地道,“如今什么儿孙功名……于我都是……浮云而已。我和你们,早已……两不相干……”
吕畅满腔的热忱仿佛被兜头泼了一桶冷水,他万没料到昔日谆谆教诲他的父亲竟会冷漠到了如此地步。于是吕畅慢慢收敛了脸上悲喜交加的表情,站起身来鞠了一个躬:“父亲早已修炼到了太上忘情的境界,是我得意忘形了。愿早日得道升天。”说着他直起身子,大步走了出去,不知道自己日后会为了这最后一句话而痛不欲生。
一直到静室的门重新从外面关上,室内的虚空中方才浮起一声悠长的叹息,眨眼间就会不堪负荷地断裂开去。
一天有一天过去了,静室的门再也没有开过。等到月底的时候,吕畅的妻儿搬离了这片破旧的房舍,住进了新皇赏赐的府邸。崔殊一个人呆在静室里,听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声喧闹,却没有任何人来搬运这间静室的器物。知道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吕畅才站在门口躬了躬身:“父亲请自清修,儿子改日再来请安。”
崔殊嗯了一声,算是答应,心里虽然苦涩,却又升起一点点自欺欺人的安慰:畅儿是个诚实孩子,想必是对自己修炼的说法深信不疑了。他这样安排,真的是为自己着想。
一个月过去了,吕畅仍然没有露面。崔殊虽然甚是挂念,心中却想畅儿是新官上任,必有诸多公事应酬,岂是想来便能来的?他如今已比以往老成稳重,自是知道如何斡旋官场,明哲保身,不必再为他操心了。自己苦捱了半辈子所求的,不就是这一点吗?
在这样的自我安慰中,崔殊一天天熬着时日,只觉得自己现在活着唯一的目的就是等待畅儿的到来,听他讲讲孙子们的趣事,看他的脸色是否红润健康,了解他在官场上是否顺利。可是等到第三个月的时候,吕畅还是没有来,崔殊知道自己快要崩溃了。
“畅儿……”他终于声嘶力竭地叫出了儿子的名字,惊觉沙哑喉咙中发出的已不似人声,而是荒原上濒死的动物的哀鸣。
到了最后,他不再念叨这个名字了。丧失了执着一生的愿望,死亡的阴影慢慢覆盖了他。飞香,这一次,儿子是真的不需要我了。他苦笑了一下,嘴里尝到了咸咸的泪水滋味,而整个无形的身体也似乎在这久违的泪水中慢慢融化了。
然而就在崔殊放任自己的魂魄四分五裂之时,一束突如其来的光仿佛伞盖一般笼罩了他的神志。他茫然地餐睁开眼往前望去,看见龙神蒲牢和椒图正蹲坐在自己面前,它们口中吐出的红光轻轻包裹了他的全身,暖洋洋的像秋日的阳光,箍住了即将四散的魂魄。
“你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难道就这么甘心死掉?”见崔殊醒来,蒲牢气哼哼地斥道。“你放心,到了冥府,我不会告你们的兄弟饕餮的。”崔殊心如死灰地笑了笑。
“我们不是这个意思!”蒲牢刨了刨爪子,忽然哀悯地看着崔殊叹了口气,“可怜天下父母心。我和九弟浪费灵力挽留你的性命,无非是想成全你们父子见上最后一面,免得天地间又多一个崔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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