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卷帘落》第37章


头顶,惊雷阵阵。
我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云初。。。”九娘的呼喊渐渐远去,直至再也听不见看不见。云里雾里,只余下一个凄楚的背影,和那始终惊惶的、无助的眼眸。
是母亲,她又站在那梨花树下,满面哀伤地望着我,嘴里喃喃低语。
无数次午夜梦徊,我都希望她能如儿时一般轻拍我背、柔唤我名,但她的身影始终那么遥远模糊、她的声音总是那么飘渺虚无,我奋力复又奋力,抓住的却永远只是一片空茫烟云。
直至这一次。
这最后一次,我终于听清了她。
她说得,原来是:
“对不起。”
下雨了么?
点点滴滴的雨丝吹打在我的脸上、睫上,微微刺痛了我的眼。还有那金星银星,在四周相交闪耀不断,发出乒乓剧响,硬是将我从朦胧幻境中拉回。
“云初。。。”明夜一直抱着我急唤:“云初。。。你不要吓我。。。你醒一醒。。。醒一醒。。。”
我究竟跪了多久?两腿已是麻木不仁。
明夜的额头贴住了我的,他的泪水随着雨水一起迷蒙了我的眼,我轻轻扳开他的手,轻轻道:“你毅然绝然地离开我,原来是因为这个。。。我却因此恨了你这么久。。。恨你至今。。。”
明夜一颤:“与其让你知道这些。。。我。。。我宁可你恨我一辈子。。。”
“凤渊,你受死吧!”
耳畔传来九娘一声厉喝,但见千万银光飞散,凤渊又中一鞭,身子犹如断线风筝般摔落在地,一口血喷在玄色锦袍上,点点泛黑。
“慢着!”凤渊喘道:“我们。。。我们不如做个交易。。。”
九娘的银钩软鞭绕上凤渊的脖子,刹那凤渊脖颈一片血红。
“交易?”九娘冷笑:“凭你现在也有筹码与我做交易?”
“你想不想让你的儿子做皇帝?”凤渊盯着九娘:“你想不想诛尽你最痛恨的凤氏,取而代之?”
九娘一怔。
“只要你想,我便有办法。”凤渊握住软鞭挣扎而立,慢慢道:“当年凤霄谋害凤昱的证据我都留了备份,包括那封伪造的通敌信报上的鉴印。。。你曾是凤昱的宠嫔,只要你说明夜是凤昱的儿子,由我旁证,谁敢质疑?凤昱本是御赐储君,受凤霄谋害至死,如今拨乱反正,凤霄罪有应得,而明夜便是名正言顺的大凤皇帝!”
九娘未答,明夜已冷笑道:“皇帝?谁要做皇帝?做皇帝又有什么好了?”明夜看九娘一眼,幽幽道:“我倒情愿一辈子住在宋家,做一个奶娘的儿子。”
九娘闻言,浑身一震。
“你的花言巧语就到此为止罢。”明夜夺过九娘手中的短剑,抵住凤渊眉心:“该上路了。”
“云初。。。”凤渊的面容已是惨淡不堪,琥珀色的眼瞳渐渐陨落了往日的玉润光华,但他看着我的时候,却微微地笑了,就如同我第一次在他怀中醒来,那一抹跌宕心神的、充满柔情蜜意的微笑:
“无论你信不信,我说要娶你为妻,是真的;我说要你一辈子快快乐乐,是真的;我说要带你远离尘嚣闲云野鹤,是真的;我想你给我生个孩子,从此一家人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都是真的。。。”
“直到现在,你还要骗我。”我看着他,怔怔地道:“你究竟有几张面孔、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我从不了解、也从不明白。”
“我是曾经想过。。。利用你,想过利用你引蛇出洞,想过只要你在我身边,他们便得投鼠忌器。。。”凤渊又咳出一口血,雨水和着血水沾湿了他的乌发,遮去棱角分明的脸庞,瞳孔半明半灭,隐约几分魔魅:“但最后。。。我还是舍不得你,把你留在夏家。。。云初,我是真的爱你”,他柔声道:“我真的,没有骗你。”他俯身拾起地上半截断剑,朝我递过来:“人生在世,难免一死,死有何惧。云初,我已无所求,只盼最后。。。能死在你的手里。”
我望着他,脑海中刹那闪现过往种种——
那个丛林中挟持恐吓我的凤渊、那个威逼我委身下嫁的凤渊、那个拗不过我只能投降卸甲的凤渊、那个跟在我身后默默守护的凤渊、那个为了我不惜与夏上轩干戈反目的凤渊、那个成为我第一个男人的凤渊、那个为我描眉为我弹琴自始至终温柔缱绻的凤渊。。。
还有眼前这个,善恶难辨、人鬼难分的凤渊。
我接过剑,手,颤抖不停。
明夜看我一眼,朝凤渊厉喝:“你又想玩什么花样?你死到临头还不肯放过她?!”说罢手起剑落。
“不要!”我惊呼,冲过去拦在凤渊身前:“不要杀他。。。”
=文=明夜大惊,硬生生收住剑势,刹那,我双脚腾空,被凤渊勒住腰际掠上墙头。
=人=“云初!”明夜飞身扑至,凤渊竟以我为盾,迎上明夜的短剑:“小子,你还是消停一会儿得好。”
=书=明夜退落墙头,怒道:“你这个伪君子!”
=屋=凤渊不理明夜,看向九娘:“给我‘鹤髓’的解药,我便放了她。”
九娘一动不动:“我没有解药。”
“你没有解药?”凤渊挑眉:“宋云初于你虽是因了一张借腹生子的契约,但就算为着明夜,你至少也会留下一颗解药来救她,否则明夜会恨你一辈子的,不是么?”
九娘仍旧一动不动,重复道:“我没有解药。”
凤渊沉声:“我不信。”
“她没说谎。”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只见夏上轩一袭青衣又脏又破,肩头带血地站在那里,脸色苍白:“‘鹤髓’,本就没有解药。”
第四十六章
“你还没死。”凤渊斜眼一挑:“看来‘幽灵二鬼’、‘冥狱七子’浪得虚名不假。”
“连你都还活着我怎么舍得死。”夏上轩虽形容狼狈却神色自若:“你欠我的债越滚越多,我若先死岂非太便宜你了。”
“你能来到这,说明一干群魔都已成了刀下亡魂——连那般鬼怪都对付得了,夏上轩就是夏上轩,果然不同凡响。”
“王爷客气了。武功再好,及不上王爷一半心计,便仍是不够好。”
“上轩,你不要怪我,我也是为了自保。”凤渊叹道:“论军容整肃、纪律严明,凤霄的‘金箭队’如何能与夏家的‘轻骑兵’相提并论,我若带着那一堆绣花枕头与群魔相抗,只会令全军覆没。”
夏上轩面无表情:“你谋划得很是周详,借慕容山庄除去皇帝,借群魔除去我,朝堂上夏太后孤身无援,从此便无人再能与你抗衡了——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你也是将死之人了。”
“哦,是么?”凤渊的手在我颈项间游走,微笑道:“云初与我一般中了‘鹤髓’,我若失救她便同样失救——你会舍得看着她死?上轩,我相信你一定有法子的。”
至此我早已心如槁木,哪怕立时就地死绝也是生无可恋无所畏惧,但与夏上轩的目光相触的刹那,我的心,不知为何轻轻一颤。
他静静望着我,神情安宁平和,就像那一夜他吹奏《锦瑟无端》的时候,月练如洗,星蕴万丈,清华昭昭,清幽濯濯,整个尘世只剩下一阕纯澈明净的音律在回荡回响、天地万物延绵不断永无止境。
他在叫我不要放弃。。。我忽然读懂了他。
生平第一次,我懂他。
“西域蛊虫分五等,每一等又另分十来种,其有解无解并不以等级划分。‘鹤髓’名列第一等,却是同类中唯一无解的蛊,由赡养百年的融血毒蛊所育,一旦侵入体内,便粘附于血脉之中,经息流气行慢慢将所有干净的血染成毒血,当毒血遍布全身,便至死期。”夏上轩盯视凤渊,缓缓道:“云初不会武功,不能像你一样凭借内功抵制毒血蔓延,我以孔雀胆和清风玉露丸抑制她的毒性,但如今药力也该渐渐消散。。。她时日已是不多,你就放过她吧。”
凤渊闻言一震。
我却不由自主地笑了:“真对不住,凤渊,最后还是没能帮到你。不过有我给你陪葬,你也不算亏本了。”
凤渊看着我,神色变了又变,琥珀双瞳与残阳相迎,竟是一片血红。
“有一句话想对你说,却是没资格说。。。罢了,事到如今我又怎配求你原谅。或许玥儿说对了,我们姓凤的,都是一般自私自利无情无义。。。”他单掌一推,将我推落墙头,己身轻飘飘往外掠去。
最后一瞥,凤渊凝望我的眼,流露出从未见过的哀戚。
“站住!”九娘厉喝,提剑追随凤渊而去。
我落在明夜的怀抱里,被他紧紧拥住:“云初,没事了,云初。。。”我想朝他微笑,却吐出一口血,那血是黑的,染在明夜的白衫上,就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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