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卷帘落》第43章


正当她满心失望,转身回屋的时候,一阵笛声悠悠扬扬,随风杳至。
清雅如莲、清澈如泉、清幽如兰、清凉如玉。
可惜她念书不多,挖空脑袋也想不到这些字句,只觉着倘若尘世间真有天籁,便是如此。
她犹豫良久,终于迈开脚步,循声而去。
月练如洗。
清凉轩外碧湖环绕,湖上波光盈盈,漂浮着几只蓝顶仙鹤、一双赤色鸳鸯。湖畔青绿藤架下四张石桌各设一角,似乎有琴、有棋、有书画,形状皆是与众不同,还有一只巧夺天工的鸟笼,里头的画眉竟是紫喙银羽。。。她看不懂,只道那些定是极其稀罕贵重的事物。
他独自一人,静静坐在角落里,一遍一遍的吹着同一首曲子。
她悄无声息地走过去,藏身藤架后,默默看着他。
蓦地,笛声嘎然而止。
他的眼,依旧望着湖水:“我吹笛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旁。”
她战战兢兢地踏了出去:“公。。。公子。”一直想见他,好容易见到了,却慌张地抬不起头来。
他看向她,凝视良久:“过来。”
她走到他跟前,垂着头,不经意地看见石桌上墨迹斑驳,纸镇下压了一张花筏,密密麻麻半页字,有几个认得有几个不认得,但‘私定终身’她是知道的,戏文里头常有。
“会不会弹琴?”他问。
“不会。”
“下棋?”
“不会。”
“唱曲?”
“原本会。”她的头越垂越低:“后来,声带坏了。。。就。。。唱不了了。”
他拈一块丝绢轻轻擦拭琴弦,那琴弦通体莹白,十分奇特。
“我教你。”他轻轻一带,她便落进了他的怀里,他握着她的手,抚上琴弦。
她的心,咚咚跳个不停,与他四目交接,近在寸许。
他弹得,仍是方才那支曲子,只是由这琴弦拨出去的音色,比之玉笛更加行云流水、百转千回。
“这是什么曲子?”她暗暗决心,既然他那么喜欢,她就一定得练熟了。
“‘心如止水’。”他连着教了两遍:“等你学会弹琴,我再教你下棋。”
“真的?”她眼睛一亮。他肯亲自教她?
他轻轻“嗯”了一声,忽然伸手过去,从她鬓角上摘下一片藤叶。
她脸上不由自主一红。
他静静看着她,看了许久。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她不敢问,更不敢与他对视,就那么杵在原地,忽然周围一暗,她这才抬起眼来,却发现他已走了,而‘清凉轩’里的灯火,也已熄灭。
这一年,公子难得回府,一直奔波在外,替皇上办了不少要事。皇上器重夏家,尤其欣赏公子的才能,将安淮兴建水利的工程等都交给了公子。听年叔的口气,公子年少得志,深得圣宠,就连皇上跟前第一大红人渊王爷也不得不忌公子三分。她心里又高兴又骄傲,颇觉与有荣焉。但与此同时,她见公子的机会就少了很多,不像之前,一个月里,总有三五次能听到他弹琴。
而她的琴技逐渐纯熟,棋艺亦进步神速。话说只要是公子教的,她都十分用心铭记,回头起码刻苦练上个二、三十遍,最多让公子教第二遍,绝不重复第三遍。
一开始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已经弹得很好,但公子无论听了多少次都始终面无表情,直至有一夜,公子坐在她屋前,重又拾笛吹了一次《心如止水》。
不知为何,她听着听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公子的音律,永远清冷清透,就像春天的寒水又像冬日的温泉。。。她想了很久也想不通为什么会有这种冷热交替的感觉,她一直琢磨不透公子的心思,而公子也从来不述说心事,事实上,公子极少说话,与她在一起的时候常常只是无言对弈、要么就是听她弹琴。
但是,无论她如何少读诗书,她毕竟是一个女人,且是一个心有所属的女人,而任何一个面对自己心上人的女人,感觉都比普通人敏锐、纤细。
所以,在听了无数遍‘心如止水’之后,她终于听懂了一样东西:
寂寞。
公子很寂寞。她看的出来。他几乎从来不笑,难得淡淡一笑,也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惆怅——虽然很多人说那叫做阴郁、清高、或者孤傲,但她始终觉得,那就是寂寞、冷清到骨髓的寂寞。
因为没有人懂公子——虽然她万分渴望她能够懂他,但她大多时候都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事实上,也没有人知道公子在想什么。
他们都说,公子的脾气古怪,与他的腿疾不无关系。他的腿,一到冬季就会疼、会出血,每每这个时候,他就会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很久,谁若是敢不怕死上前打扰,便会被赶出府去。曾经有个不懂事的小婢女就这么哭着被赶走了,当时公子的脸色,铁青铁青的,目光凌厉得像刀子一样。
后来她辗转听说,那个小婢女撞见公子正在用一把匕首,切割腐烂的皮肉。知道的那一刹,她的心,也好似也被刀子剜了似地,生疼生疼。
她心疼他。
她甚至想,如果能代他受过,那该多好。
但她始终没有机会亲口对他说,他常常不在府里,这一趟出门又是过了两个多月才返来。他走的那天,她碰巧听到子寒与年叔抱怨说公子每逢南下都不捎上自己,神情似对南部风光十分向往,她方知原来他是去了一个叫南乡郡的地方。她五岁之后就一直住在京城‘落语戏院’,并不了解外面的世界,只道离京城路途遥远,便疑惑究竟什么贵人住在那里,他竟然隔年要亲自去见一回。
“哎,听说那位现在可是南乡郡首屈一指的名门佳丽了。。。”子寒一看见她立马打住了话匣子,与年叔二人的表情都有些尴尬,讪讪地找个借口溜走了,谁也没跟她多说一句。
那一夜,她捧着琴,在公子的紫藤架下,默默弹到天明。
待公子回来的时候,她自诩已经弹得很好,但他一遍还没听完便道:
“《心如止水》这首曲子,不适合你弹。”他自从踏进府门开始脸色就一直阴沉,语气也是冰冷:“往后,别弹了。”
她不知怎么就流下泪来,止也止不住:“我会弹好的,你。。。再给我一点时间罢。。。我知道我笨。。。但我真的已经很努力了。。。真的。。。”
他当时怔一怔,扶着滚轮来到她身边,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替她拭去泪水。
“我不是怪你。”他不知为何叹口气:“别哭了。”
她望着他略显苍白的面孔,想到他受顽疾折磨得病痛,忽然脑子一热,扑到他怀里。
“我。。。”她喉咙哽咽,心中又慌又怕,但仍是断断续续地说了出来:“只要你能开心,我什么都愿意去做。。。只要你高兴。。。我知道我只是一个粗野丫头,我弹不好琴下不好棋背不好诗。。。但是我真的。。。很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你。。。”
他呆了,一下子沉默了。
她抱住他,紧紧地,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泪水沾湿了一片青衣。
那一夜,她是哭着睡着的,醒来的时候发现躺在自己的床上,鼻尖萦绕一阵清新香味,睁眼瞧见窗口摆了一盆柳花,馥郁明翠。
“公子,乔叔来书讯了。”门外传来子离的声音:“请公子过目。”
他轻轻一‘嗯’,然后便没了声音。
她下床走到门口,只见他杵在庭中,清瘦背脊挺得笔直。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层层叠叠的七彩烟霞绮丽而迷离,朦雾纷纷扰扰如天女羽衣一般笼罩在他身上,晕出薄金一般的光圈。
他侧首,映满熙暖余辉的脸庞泛出淡淡的苍白:“告诉宋乔,往后宋家的讯息,再不必传予我。”说完,手中一卷纸条便化成了细粉,随风飘散无痕。
“是。”子离应声退下,临走又看了她一眼,表情依旧带着那么一丝惊讶。
他独自在庭中站了很久,直至夕阳终于沉落。
“你会不会喝酒?”他仍背对着她,她呆一呆方知他是在同她说话。
“会。”第一次,她在他面前,违心地说了谎。
身为一个戏子,为了保护嗓子,能不喝酒便尽量不喝,即使为了应酬客人亦只是小杯雅啄浅尝即止,哪能像现在这样,一大碗一大碗地,往肚子里猛灌?
但她还是喝了,虽然第一口下去的时候已经喉如火烧,第二口便头晕眼花,她还是一碗接一碗地喝了。
只因她真的很讨厌,老是在他面前,说一句‘不会’。
是,她确实什么都不会,既不懂诗词底蕴也没有琴棋天分,临帖总是练得别扭,画笔捏在手里更是无所适从。。。她是一个戏子,她只懂唱戏,偏又再不能唱——尽管她内心是多么渴望能够唱戏给他听。
就唱给他一个人听。
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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