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卷帘落》第42章


继母把她卖给秦老板的时候,她只得五岁。往后的十年,她一直在这家戏院里学唱戏、学身段,每天除了功课还有很多杂活儿要干,她很少出门,除了陪张婶上街买针线,她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耗在戏院里。
如今,离了这,她还能去哪儿?
“薇儿姑娘,你可还记得我么,我替你搭过戏台也熨过戏服,我叫阿牛。”小厮看看她,见她呆呆得不做声,迟疑一会儿,讪讪道:“这个。。。薇儿姑娘,我家里虽然比较小,但还能匀出一张床来,你要不嫌弃就先住我家,跟着再另做打算?”
薇儿的脑袋一片乱哄哄,哪里听得进阿牛说话,阿牛牵起她的手往家走,她竟也就懵懵懂懂得跟着去了。
随后的半个月里,阿牛白天出门做工,深夜返来,日间薇儿就呆在一方两居室的小平房里,与阿牛的娘,人称牛嫂,四目相对。
牛嫂十分小家子气,把钱看得比什么都紧要,且丈夫死得早,素来把阿牛这儿子当命根护着,是以横竖瞅薇儿不顺眼,经常冷言冷语:
“哎,又没米了,多双筷子不磨人,多个吃闲饭的就磨人咯,这苦日子啥时子能到头哟。”说着又嘀咕一句:“光长一张漂亮脸蛋有鬼用,看着她就能饱肚子啊!”
“我能干活,我以前都做惯的了。。。我、我这就去挑水。”薇儿局促不安地站起来,还没迈出门口就被牛嫂拉了回去:“那怎么行,阿牛说了,你身子刚刚好,还得将养将养,要是知道我让你干粗活,他可不又要心疼死了?还是我这把老骨头来吧,省得阿牛以为我亏待你。”
“我不会告诉阿牛。”薇儿咬一咬唇:“以后家里的活都让我来干好了,我是不会白吃白住的。”
“哦,这可是你说的,那最好喽。”牛嫂斜斜瞟她一眼,转身就给隔壁高三娘做头去了,做个头能挣两文钱,每次街坊谁谁说要做头,牛嫂总是抢着去。
薇儿挑水劈柴,收拾屋子,再把脏衣篮拿去河边洗涤,跟着发现牛嫂竟将自己和阿牛的贴身衣物也塞了进去——她在戏班子里那么多年,虽也曾替头牌们洗过内衣内裤,但自从她开嗓之后就再没做过这些,孰料短短一年功夫,她从泥淖跃上云端,又自云端跌落泥淖,如今不得不重新面对一盆腌臜,埋头苦干。
“今儿是什么日子,怎么就这点人洗衣服呀?”旁边一个中年大婶道:“阿花呢?你看见阿花没有?”
另一个年纪轻一点,胸前背着一个婴儿的少妇道:“阿花上街了,去领粥粮。”
“领粥粮?”
“你没听说呀?今儿观音娘娘生辰,城东夏府老太君开门布施——我要不是带着小崽子不方便,还得照顾婆婆,我也去凑热闹,瞅瞅京城第一大户的宅邸是个什么模样。”
“城东夏府?”中年大婶一拍大腿:“就是当今太后娘家的那个城东夏府?”
“就是啦!那夏家的老太君是信佛的,逢年过节都会普济穷人。。。”
薇儿听到这儿,速速滤清皂水,收了衣服就往回赶,取了灶头下的一只小木桶便跑了出去。
她没去过城东,那是皇城的方向,富贵绅豪住的地界,一路问过去,等找到夏府的时候已近黄昏,布施台前就只剩下稀稀落落五六人。她排在一个拄拐杖的老婆子后面,探头向前张望,只见那宅邸高墙巍峨,绿瓦玉檐,气韵天成,院内似乎开满梨花海棠,有数枝花叶自围栏里窜出来,团团簇簇洁白如云,摇曳多姿。
雕栏朱门下,一位青衣公子静静坐着,半垂了脸。旁边站一位藕衣藕裙、头簪木钗的秀丽妇人,正在指挥几个杂役搬走空桶,再补新米。
快轮到她时,一个管事模样的男子走上前来,对藕衣妇人道:“太君,米都派光了。”
“啊?这么快?”藕衣妇人蹙眉:“后头还有人呢。”
管事道:“今儿来的人特别多,已经问米庄多叫十桶,这会儿米庄也没货了,从仓库运进城,至少得等到明儿早上。”
藕衣妇人‘唔’一声:“那也没办法了,收摊吧。”
于是管事吩咐杂役收摊,余下几个等待领米的只能悻悻作鸟兽散,薇儿和他们一般失望,搓一搓被风吹凉的手,正准备往回走,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叫她:
“小姑娘,这儿还有三个馒头,你拿去吧。”
她心头一喜,急忙转身,从管事手里接过馒头,连声道谢,哪知一不小心,其中一只馒头滚了出去,咕嘟滚到一双白布鞋跟前。
“对不起。”她蹲□子,自地上拾起馒头,用袖子擦一擦,塞进木桶,小心用油布遮好,蓦抬头,望见一双幽若寒潭的眸子。
是那位青衣公子。方才他一直垂着脸,看不清样貌,此刻近在咫尺,她的心,忽然怦怦直跳。
“你。。。”青衣公子在看见她的刹那一脸震惊,不由分说便抓住她的肩膀,力道之大令她生疼,口气咄咄逼人:“你——是谁?”
“我。。。我。。。”她霎时懵了,由得那一抹仿佛清冷如月又仿佛热烈如炎的目光烧灼了面颊,结结巴巴道:“我。。。我是。。。薇儿。”
青衣公子怔一怔,随后眼神慢慢黯淡下来,松开了手。
她跌坐在地上,一手仍抱了木桶,呆呆得看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又开口:“你多大了?”
她讷讷地:“十。。。十五了。”
“我叫夏上轩。”他的声音淡如秋水:“从今往后,你可愿意跟着我?”
她只是怔了一怔,跟着立刻答应下来。
随后,管事的便领她进府,找了仆婢给她沐浴、梳头、修剪指甲,再安排她入住一间窗外开满梨花海棠、床幔上坠落紫云流苏的房间。
一切美好得就像梦境一样,全然不似真的。
那一夜,当她躺在柔软如絮萦绕着清雅柳花香味的绣床上,满脑子都是他的影像。
第二天大早,管事送来一只樟木箱,里面全是女子的衣裳首饰。
“年叔,这是?”她惊诧。
“公子吩咐的。”年叔暗暗打量她,雪肤纤颈、眉目含翠,年纪虽小却颇有一股楚楚动人的风姿,难怪能叫公子另眼相看,然不知为何这女孩子恁的眼熟,仿佛在何处见过。年叔心中起了疑窦,但毕竟老江湖,面上一点不露,只堆笑道:“咱府里女眷甚少,也不知薇儿姑娘喜欢什么样的款式,我家那口子临时挑了一些,姑娘就先捡看得上的穿,午后我再寻兰绣坊的裁缝师傅来给您定做几身合意的。”
“那怎敢当。。。”她受宠若惊,手脚一时都不知往哪里放:“年叔,这些衣裳已经很好,我尽够用了,不必麻烦了。”
年叔见状也不勉强,笑笑:“那就都随薇儿姑娘的意思办罢,若还有何需要,只管告诉我或者我家那口子。”
“谢谢年叔。”
年叔朝她略点头,转身要走。
“年叔——”她忽然想起什么,脸颊微微晕红,踌躇一会儿,仍是鼓起勇气问道:“我。。。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公子?”
她既是他买下的婢女,便理应跟在他身旁侍奉,不是么?
年叔看她一眼:“公子与渊王爷陪皇上出去狩猎了,得过几天才能回来。”
她有些失望,低头捏着衣角,半晌道:“那。。。府里有什么事是我可以帮忙的吗?”她没有在大户人家待过的经验,不懂得如今自己身份的特殊性,只道不能光吃光睡啥都不干。
年叔自然明白她的心思,和颜悦色道:“薇儿姑娘是公子的贴身人,除了公子的事务,其它一律不用做。”
她听了,心头没来由涌上一丝雀跃。
这是代表,她只属于他一个人吗?
公子走了三天,她坐在窗前,盯着一坛梨花海棠,看了三天。
听到他回来的那一刻,她头一个反应便是揽镜自照,接着从箱子里挑出一件碎花银丝百褶罗裙换上,然后便静静候在门口。
年嫂说,公子住的‘清凉轩’就在前头不远处,他若回屋,定会路过她住的西厢。
果然,没过一会儿,两个佩剑少年,推着他的轮椅缓缓往这边而来。他似乎特别喜欢青衣,今日与那天一样,仍是一袭青色纹衫,只是下摆多了几片竹叶,却是以极浅的针线所绣,不细瞧根本看不出来。
他似乎有点累,脸色也不是特别好,一手捏眉闭目假寐,一手不住揉腿,他就这样从她面前经过,并没有发觉她的存在,倒是其中一名佩剑少年的眼角朝她瞟了过来,眼中隐约露出一丝惊讶。
到了掌灯时分,她还站在门口,迎风独立,痴痴望着‘清凉轩’的方向,那儿的灯火亮到很晚,直至夜深人静,才终于灭了。
正当她满心失望,转身回屋的时候,一阵笛声悠悠扬扬,随风杳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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