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卷帘落》第45章


“果真这样便是最好了。”闻言,老太君语气略微和缓:“下月初太后娘娘为玲珑公主举办赏花宫宴,帖子已经送来,你好歹给太后薄面,去露个脸。”
他不做声。
老太君顿一顿,又道:“太后娘娘确实很属意玲珑公主做夏家儿媳,众位公主之中皇上最疼惜这位胞妹,但你是有婚约在身的,我也跟太后挑明儿了,咱们夏家就认宋云初一个媳妇。自然,你无须刻意讨好,就权当进宫陪太后喝茶解闷,走过场子,应应景,便尽够了。”
他硬邦邦地‘嗯’了一声:“老太君若没其他吩咐,孙儿与渊王爷还有邀约,先行告退。”
“你咋的又跟凤渊去那些花天酒地的。。。”老太君说了一半打住:“好好我不缠你,你去,你去。你在外头如何胡天胡地我不管你,只要让家里清清静静得就行。”
随后隔壁便息声了。她一个人怔怔对着一堵墙,发了许久呆。直至背后有人道:“都听清楚了吧?”
她回头,看见老太君站在面前,脸上挂着的仍是平日里和颜悦色的笑容,然此时此刻那笑容却刺痛了她的眼。
“薇儿,丫头,别怪我,我这也是为你好。”老太君叹口气:“你知道一个人最大的悲哀是什么?”
她不自觉地问:“是什么?”
“一个人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妄想跳脱自己的命运,期盼不属于自己的人生。”老太君看着她:“丫头,你信命么?”
她犹豫一下,点点头。
“那你便该知道,你的命,与他的命,是全不相交的。”老太君开门见山,单刀直入:“他姓夏,夏家唯一的承继血脉,太后娘娘唯一的亲侄。他所匹配的女子,非富即贵,若不是指腹为婚的宋门千金,便是那凤氏公主。。。你,明白么?”
身份、地位,乃是桓亘在她与他之间,一直叫她担惊受怕的天壤之别。此刻被老太君挑明,她心中一片惶然凄凉,只觉得先前一切美好犹如梦幻泡影,皆为水中月镜中花。
半晌,她垂首,噗通一跪:“我。。。愿意做妾。。。”
老太君打断她:“不行。”
她咬唇:“为什么?”
“以他的身份,就算是纳个小妾,至少也得身世清流、书香门第——而你,你跟落语戏院的秦老板,是什么关系?”
一句话,劈得她一脸苍白如雪。
“落语的秦老板原姓秋,早先是夏德都统府里养的戏子,色艺双馨,很得夏都统赏识,可惜他为人不轨,竟与都统三姨太暧昧不清,东窗事发后被夏德赶了出去。夏德为人忠厚,光废他一只手、一条腿,没要他性命。听说那姓秋的在外省避了一阵风头又混回京城来,改名换姓,在京城开了家戏院子,还是干老本行。”说到这里,老太君方才移目看她一眼:“梨园子里的那点事儿,咱就不多说了,反正街角茶坊里有的是谱本快板,俗得很。”
“想要当上落语的头牌,技压其他戏院儿,非得那秦老板亲授绝技不可,听说你做了秦老板‘干女儿’大半年才换得机会。。。那年,你才十三吧?”
她簌簌颤抖,头俯得愈来愈低,嘴角咬出血来。
老太君见状不由叹口气:“我倒不是怪你。世间众人天命各定。你生来孤苦,想要往上爬、过点好日子,拿什么去换都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但我们夏氏不比普通人家,公子若是收了你,你叫他往后如何能在夏氏一干门生面前抬起头来?”
流入口中的腥味苦而涩,她的额角擦过地面,冰凉冰凉,一如她的心。
是的,她怎么忘了,她的过去,那漆黑一片的过去,迟早将会被翻出来曝光于青天白日,成为刻印在她身上的、永不磨灭的耻辱。
“薇儿,我替你寻了一门亲事,对方你也认识,本是落语的杂役阿牛,我给他和他娘置了田地屋宅,算是送你的嫁妆,那阿牛我看着是个实诚的孩子,一定会待你好的。”
“但我不爱他!我爱的是公子!” 她咬唇,死死咬唇,任凭满口是血,鼓足全身的气力伸手扯住老太君的衣角,哀求道:“老太君,不要赶我走。。。我不能没有公子。。。而公子也。。。”她蓦地横心一搏,抬首直视老太君,柔软糯音刹那坚定如金石掷地:“公子心中有我,他不能没有我!”
老太君一怔,跟着摇头失笑:“丫头,你好不天真。”
“我没有说谎!”她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肉里:“他。。。公子他待我极好。。。他看我的眼神那般温柔。。。他从来不曾如此对过旁的女子!我知道!”
老太君闻言并未动怒,目光中反而浮起一丝同情,幽幽叹口气:“真是个可怜的女孩。轩儿那混小子,心肠未免忒狠了一点。”说着拉起她的手:“走,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她一路被老太君拽到‘清凉轩’,径直闯入内堂,掀起书斋卷帘。老太君立于其中一排书架前,伸手抽出一册‘闲玉吟草集’,只闻‘咔啦’一声,书架竟然一分为二往两头移开,墙头瞬时露出一卷精裱来。
那是一副画像,画中有一丽颜少女,眉如远山,明眸皓齿,水红罗裙、白狐坎肩,倚着一树海棠梨花轻浅含笑。
她看见画的第一反应是惊喜——除却穿着打扮,那少女的模样与自己约莫七、八分相似,年纪亦是仿若——莫非这是公子为她所作的肖像?
但当她的目光瞥到卷轴尽头的一行小篆,嘴角的笑意刹那凝结,浑身如坠冰窟。
‘轩。凤十三朝元十二年二月。’
那是六年之前。
那时,她与他尚未遇见。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那少女根本不是她!
心口,仿若被生生挖出一个大洞,往内一瞧,却是空空如也。
她踉跄倒退一步,仰头向后倒去,幸而老太君及时扶住了她。
“薇儿,这就是宋家千金宋云初,上轩指腹为婚的对象。”老太君看着她:“六年前、四年前、两年前,上个月——上轩每隔一段日子便偷偷地去看她一次,即便人家小姐从不知他是谁。。。这些年,他一直在等她长大。”
她静静地听着、默默地听着,任凭泪流满面。
原来,他对她另眼相看,只因她长得像宋云初;他教她棋琴书画教她《心如止水》,是要她学宋云初;他专注的目光,看的也是宋云初。。。
他真正要的人,从来不是她。
“公子是真心待我好的。。。”她无声流泪,心扉震痛,却仍不愿相信她曾认定的那些情深意浓的时光,都是假的:“他送我好多新衣服、新首饰;他教我弹琴、下棋、茶道、观星;他说夏天来了要在我院子的池塘里种些荷花;他说来年冬季狩猎带我一起去南山顶上看雪。。。”
老太君看着她,面上既无喜色也无怒色,半晌叹口气,道:“年头宋老爷子的拜贴上说,待春深时分来京一趟,同我商议把婚期订下。宋夏两家皆世袭名门,婚礼必当隆重,至少得筹备个大半年,届时宋云初也及笄了,正好拜天地。”
她呆呆地看着老太君,一脸迷茫。
“宋老爷子一来若是见着你,如何能放心将宝贝孙女嫁过来。。。”老太君瞧她的模样已是失魂落魄,便也不忍再看,转身跨出门去:“你的东西我已让小萍收拾了,门口有辆马车,会把你送到阿牛处。丫头,世间好男儿何其多,莫死心眼,忘了我家浑小子,自个儿保重吧。”
她不作答,在那幅画前杵了许久。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他说那话的时候,神色冷冷清清、清清淡淡,就如夏末午后的淅沥微雨,轻落于碧水莲叶尖。
那个时候,她还以为,他是在说她,因此暗自欣喜地整夜不眠。
原来。。。都是错。
她其实,并不是一个软弱的女子,哪怕在最黑暗的那半年里,日夜侍奉着那一双猥琐淫邪的手、暗黄污浊的眼,她也不想放弃——她想要出人头地,她想要飞上枝头。
她想要过得好一点、再好一点、更好一点。
她想要众人的掌声、喝彩,想要很多很多钱,这样就能买漂亮的绸缎、华丽的首饰、还有豪门贵妇才用得起的‘群芳斋’的胭脂水粉;她还想要男人的仰慕,她不是没有想过某天会有某个公子哥为她在戏台上的绝代风华所倾倒,成为她石榴裙下不二之臣。
然后,她果然做到了,她的刻苦努力终于有了回报,她唱响京城,挂上头牌,声名鹊起。她曾经想要的一切,纷沓而来,女人看她的目光既羡且妒,男人看她的目光充满惊艳,戏园子里曾经轻瞧她的伶人和管事一改常态对她恭敬有加,几个年少的小童争先恐后地来服侍她。
孰料好景不长,一场风寒,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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