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卷帘落》第47章


他这辈子,最恨旁人所谓的同情和怜悯,因为那会揭穿他的张狂自负,挖出埋葬在他心底深处的、一份与生俱来的自卑。
可惜,偏偏在她面前,他竟是无所遁形,连逃都不能,山里开始飘雨,路滑泥泞,他腿疾发作动弹不得,让她先走,她却又叫他吃了一惊:
“不怕,我来背你。”
她那么淡定而自信地弯下腰,一瞬间他反而不知所措,见他踌躇,她主动抓起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小小身子摇摇晃晃半背半扶地把他带到山脚一座小茅屋里。
一路上,她屡次险些摔倒,所幸最后都借两旁枝杈站稳了,其实没走几步她就显得有些虚脱,但她仍坚持着脚下每一步,跨进小茅屋的时候,已是嘴唇泛白,浑身哆嗦。
林间风大雨大,她几乎冻僵,能负着他跑到小茅屋全凭一股子毅力。
“冷。。。好冷。。。”她倒在草垛上,蜷成一团,他急忙生了一堆火,抱起她坐在火边,给她取暖,她渐渐缓过来,睁开眼,问他:“你的脚还痛么?”
见她脸颊回复一点血色,他松一口气,不答反问:“你还冷么?”
“不冷。”她笑,浅浅笑容像雨后的漫天梨白,沁人心脾:“你很暖和。”
他脸上微微一红,差点忘了她只是一个童言无忌的小女孩。
她又说:“你身上的柳花香味好好闻,我喜欢。”
他怔忪半晌,望着她一双清澈纯粹的眸子,忽然发觉原来盲婚并不如凤渊所言那般无趣,于是十分难得地笑出声来:
“不想你小小年纪,力气却有点儿。”
“那是,别看我年岁小,我个头长得快,可结实了!”她得意笑道:“让我歇一歇,待会儿背你下山!”
“我曾立誓,绝不让人背我,若是一旦让人背了。。。”他忽地玩心顿起,做出一副阴测测的表情:“那人就得背我一辈子!否则我做鬼都不放过她!”
该时她已累极,小脑袋昏昏沉沉地将睡未睡,闻言打个哈欠,丝毫不以为杵:“那有何难,我便一辈子背你好了。”
‘一辈子’三个字被她说出来,举重若轻,听在他耳朵里,仿若白鹤飞池,波漾澜惊。
回到京城之后,他暗暗留意她的动静,子离伶俐,估摸主子是挂上了心,便将乔叔乔婶安插到宋家,以便随时汇报。
自此每隔两年,他就寻机南下,却没再上前相见,她渐渐长大,若是真碰面恐就会认出他这个未婚夫来,许是怕唐突许又是怕生变,他始终驻足花海林间,只远远地看她一眼。
她愈来愈美丽,浑身似沾染金色阳光,耀目地令人不敢逼视,与此同时,她的身边频频出现一个白衣少年,那白衣少年样貌之出众竟胜于凤渊,一脸朗笑犹如芳草夏花般绚烂。
随后子离再递来消息,就不如之前兴奋,常常吞吞吐吐,他心中有数,却又不肯相信,直到某一天,乔叔传信,说她与那个白衣少年私定终身,惹宋老太爷大怒,将白衣少年母子赶出门去。
他看完信,化信纸于指间烟云,跟着告诉子离,宋家的音讯,他不想再知道了。
也是从那时开始,他把注意力转移到薇儿身上,先前留下她,是因为她长得实在像宋云初,后来听闻宋云初爱上别人,他可谓五味杂陈,也难分清是悲是怒是忧是苦,到底少时相逢多儿戏,但一贯独来独往的他却忽然之间不想再一个人呆着了,他想要有人陪,虽然每个人都以为,他不需要任何人陪。
于是,他‘随便’找了一个女子,而那个女子,‘碰巧’也有着与宋云初相似的容貌。
子离见到薇儿有点惊讶,私底下对子镜说:“面孔是挺像,但远不如那一位柔美细致,且少了些灵气。”
子镜也跟去过南乡郡,瞅过正主儿,附和道:“就是啊,连我都这么觉得呢,公子怎会看不出来。”
当时他就坐在书房里,外面闲磕牙的两人并未察觉。
他盯着墙上的裱画,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其中分别,他如何不知?
那一双秋水为神的眸子里透出来的灵动慧黠的光芒,似将日月星辰都比了下去,真正顾盼生风、神采飞扬,任谁也无法模仿。
正如赝品永远代替不了真迹,同样薇儿也永远代替不了宋云初,但,他还有必要去区分所谓真假么?
从头到尾,不过是他一个人自作多情。她随口一说,他便信以为真。。。人人都道他聪明绝顶,却不料他在一个傻子都不会栽的坑里栽了个满头包,若是让那个黑心凤渊知道了,定要指着他捧腹大笑。
是了,像宋云初那样的女孩子,必然匹配一等一的风流才俊,如同那个长身玉立、笑若芳草的白衣少年,她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一个跛子?可是他,竟妄想终有一日她会得心甘情愿接受他,包括他残缺的腿,而不仅仅因了一纸宋夏婚约。。。天底下,可有像他这么可悲可笑的傻瓜?
所以,他选了薇儿,就是那天,乔叔飞鸽传书,说宋云初倾慕奶娘之子,子离结结巴巴地念完,他便把自己关在房里,整日闷闷不乐,做什么都不顺,后来干脆坐到门口看老太君布施粥粮,忽然有一只馒头滚到他脚边,跟着他便看到了一个脏兮兮的小丫头。
小丫头叫薇儿,长得七八分像宋云初,尤其怔忪起来的样子特别像。他当时脑子里就冒出一个念头:好吧,就是她了。
孰料,薇儿竟会掏心掏肺地来爱他,且最后为了这一份爱绝望至死。。。可他,之所以留下薇儿,只不过是想找一个人陪。
既然宋云初已背弃婚约,他夏上轩又何必坚持临水照人、对镜贴花。
阿牛说的对,直到那一刻,他方才看清自己的冷酷无情。他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与他亲手杀了她,没有分别。
谁能想到,夏上轩生平第一次杀人,竟是杀一个十五岁的无辜少女,而那少女,对他情深似海、至死不渝。
他亲手葬了薇儿,就葬在她平日住的小院儿里,把原本的梨花海棠撤了,独留一坛紫薇。
是夜,他躺在薇儿的屋子里,瞪着天花板,直至天明。天亮未亮之际,他模糊睡去,梦中看见薇儿,她倚在门口,痴痴地望着他,脸上泪痕斑驳。
“薇儿。”他叫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薇儿垂眼,再抬首时泪痕已然不见,徒留平素一贯温顺而略带羞涩的笑意:“公子,你再等一等,她会回来的。”
他一怔:“谁?”
“你心爱的姑娘。。。”薇儿的身形渐渐飘散,最后回眸,她的眼底涌上一颗晶莹:“公子,你要好好的。。。我。。。希望你幸福。”
“薇儿!”他刹那梦醒,惊跳起来,窗外烈日中天,刺痛了他的眼。
屋里有些闷热,他却浑身冰凉,五脏六腑犹被搅翻一般,难受得叫他喘不过气来。
“公子!”子离猛拍门:“公子,您在里面么?公子!”
他缓一缓心神,开了门,只见子离一脸焦急:“公子,不得了,老太君晕倒了!”
如夏若水那样神经强壮的人会得晕倒,夏上轩对此很是怀疑,随子离来到佛堂,果然老太君好端端地坐在那儿,手里捏着一封书信,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他眼色一瞥,正巧溜过信纸上两个字,‘退婚’。
“你。。。你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老太君一见他就把信摔在他脚下,质问道:“宋云初竟做出与人私定终身的事儿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盯着脚下娟秀墨迹,不吭一声,心中的结越打越紧,仿佛始终绷紧的琴弦,忽然‘铮’一下,就这么断了。
“家门不幸!真是家门不幸!”见他默认,老太君气得手指发颤:“原道送走个唱戏的日子就能太平些。。。不想宋门败坏,秀风不再!好好,宋夏婚约至此作罢,赶明儿待我禀明太后娘娘,让太后娘娘做主你与玲珑公主的婚事!”
他转首望向院子里纷纷扬扬的梨花雨,那是他第一次南下归来之后所种,如今,梨花海棠茂盛满园,而赏景之人的心境,却已是大不相同。
宋云初到底还是忘了他,忘了她答应过会背他一辈子,那小小的承诺,与少时所有的玩笑一样,终是以玩笑收场。
更讽刺的是,薇儿才死了多久,宋云初的退婚书就到了,这不是造化弄人是什么。
“你已经逼死了薇儿,还不满意么?”他说这话的时候,人站在佛前,神色清清冷冷,既无喜色也无怒色,甚至连惯有的嘲弄都看不见:“你想跟太后娘娘说什么尽管去,就别忘了替我带一句话。”
“我夏上轩在佛前立誓,今生今世,要么让我娶薇儿的牌位,要么让我娶宋云初这个不肖之女,若不然,我便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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