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百年》第114章


我埋怨道,“您还笑?早上怎么不叫我?!”
他却仍是笑着说道,“看你睡得熟,不忍心。反正五更天皇额娘还在熟睡,去了也就是在殿前磕个头,我一个人往那一跪,大叫一声儿子胤禛携贵妃年氏给皇额娘请安,就得了呗。她能知道外头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呐!”
“皇额娘看不见,别人也看不见吗?”我嗔怒地责怪道。
他一瞪眼,“哪个不要命的敢说?!”说罢又冲我开怀一笑,他的笑容也感染了我,我也饿了,反正与他之间一向也是没有规矩,干脆过去自己坐了,抢过他手里的筷子,一筷子喂给他,一筷子夹给自己,并肩用早膳。
才刚吃了两口,忽然他星目圆瞠,暴怒起身将手里的奏折一下扔出几步开外,骂道,“高其倬这个乱臣贼子,竟然敢在奏疏中将大将军与朕并写。张起麟……”
张起麟听叫忙跪到暖阁外头,“奴才在。”
“传议政大臣拟旨,允禵在军时唯以施威僭分为事,致官吏畏惧,今对其略加惩戒,着革贝子允禵禄米。”
“是。”
我一怔,高其倬写错了奏疏的格式,关十四爷什么事儿,却要革去他的禄米,这个摆明了,不是泄愤就是找茬。刚欲劝阻,心中念头一转,一句话含在口中,接着夹了一筷子菜塞了进去。
☆、第四十九章 当年情意消难尽(上)
不过才刚五月初的天气,虽然傍晚依然有些寒凉,可白日里却是闷热得叫烦躁。我看胤禛不见大臣时连外袍都懒得穿,便记挂着给他做点最爱的柿饼汁来喝。
手里正忙碌着,却见一边的凝雪木木出神,问她道,“想什么呢?”
“主子,”她踟蹰道,“奴才早半晌在前殿外听见皇上传议政大臣拟旨,要停十四爷的禄米,这……”
我示意她小声,看了眼门外无人,才低声劝慰她,“放心吧,十四爷不靠那几个银子过日子,少了那些饿不死的。”
“可……谁都知道,这不光是银子上的事儿。”凝雪凄婉哀叹。
我停下手里的活,轻拍她的肩,“别掺和,越掺和十四爷越吃苦。”
“可话虽是这么说,奴才这心里还是觉得难受得慌。”
正说着,我恰瞥见木格栅外一个宫女款款而来,赶紧止住凝雪的话,递过一个眼神瞟瞟屋外。凝雪会意,放下手里的活,过去开了门,迎进那宫女来。
来人正是德妃永和宫中的丹儿,她进来向我一福,道,“年主子,德妃娘娘让您这就过去。”
因着三日前早上请安的事,我做贼心虚,忙往铜盆里净了手,掸了掸身前的衣摆,跟着她往永和宫去,凝雪领了另一名宫女紧随其后。
永和宫后殿前无人,丹儿侧身站到门边向里回道,“年主子来了。”
我进了殿,见德妃正倚在次间窗下的软榻上,一边陪坐的是齐妃和懋嫔,见我进去了,她们忙都站起来,齐妃虽是透着一脸的不乐意,可还是跟着懋嫔一并向我行礼,“齐妃、懋嫔给贵妃娘娘请安。”
“同安。”我欠了欠身子回礼,接着忙又站正了深深一福,“翊坤宫主位年氏给皇额娘请安。”
德妃斜倚着并不抬眼看我,冷哼一声,道,“贵妃可别拜我,我受不起。”
我陪笑道,“皇额娘哪里的话,做儿媳的,自是要懂得礼数。”
她凤目圆瞠,翻身坐起,忽然发作道,“你倒是我哪门子的儿媳妇?”说话间,一盏茶盅带着汤水茶叶一并劈头盖脸而来,尽数洒在我身前的袍子上,“十四阿哥就那么不明不白的被留在了遵化,今儿早上出了宫门抄又还被停了禄米,你个狐媚子。前几日早上你没来,还让四阿哥哄骗我。我本不要你跪,既是你自己说要跪我,那你就给我好好跪着。”
我本是深福,这会连忙直直跪下,正了正身子,道,“儿媳自是有错,请皇额娘责罚。”
“你给我跪到外头去,我见了你这个丧门星便有气。”德妃叫骂道。
“是。”扶着砖地,我费力地想要站起来,懋嫔赶紧上来扶我,借了把力,这才起身站稳,向她投去感激的目光。不理会齐妃毫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我挺直了身板,慢慢走出后殿,凝雪见我出去忙上前来搀扶。我轻轻挡开她的纤手,自往院中跪了。
“主子。”凝雪叫道。
不等我要她噤声,殿中便传来德妃叫嚣似的谩骂,“你们去给我告诉四阿哥,十四阿哥什么时候从遵化回来,他的贵妃便什么时候可以起来。”
凝雪乍惊之下,转身便要前去回禀,却被我一下拽住,闭目向她摇了摇头。耳边嗵得一声,她也随我跪在了院中。
我垂首默然跪在灰暗的一片天色下,黑云压城,那天像是要砸到地上一般,越来越低,不一会儿便起了风,伴着雷鸣闪电划破天空,大雨滂沱而下,只少时便汇聚起来。
冰凉的雨水漫过了院中的砖地,漫过我的膝盖,也漫进我的心底,整个人顷刻间便凉透。
心如明镜一般,此刻我是在替胤禛受过,在一个母亲的眼中,长子如此这般依仗权势欺辱幼子,实是难忍,可偏偏长子贵为九五之尊,做母亲的却是拿他没个奈何,好容易今日终于寻到了我的错处,满腹的愤恨和委屈当然倾泻而出。
其实,她哪里明白,十四爷为人心高气傲、血气方刚,当年在朝中嗣位呼声又高,此时难免有人为他奔走献策,若是不加遏制,国统朝纲必乱,把他远远软禁在遵化,与世隔绝,实质上对他却是一件好事。那个傍晚,那出尴尬的闹剧,至多只能算是一个契机、一个借口、一个导火索。
因为胤禛的小心提防,因为十四爷的愤愤不平,更因为德妃的偏袒回护,这三个人本应最最亲近的人,就这么一次又一次彼此伤害。胤禛拿德妃没有办法,便去欺负十四爷,十四爷拿胤禛没有办法,便向德妃求助,德妃拿胤禛没有办法,也便只有寻上我了。
如果今日我的一跪,可以让德妃的怨气得以宣泄,让母子间情感的困扰得到一丁点的消除,那我宁可忍气吞声跪在这里。为了我的爱人,我便什么都可以忍,是是而非的宅邸内斗使我痛失爱子,我可以忍,昔日挚友的冷嘲热讽刻薄言语,我也可以忍,宫里宫外明里暗里嘲笑我是靠外家的势力得以独霸圣宠,我还是可以忍。
惠心说的对,放下尊严,放下自己,放下一切,都因为放不下心里的那个人。为了能够陪着他,不让他独自面对世间风刀霜雪,我便什么都舍得出去,哪怕舍弃的是我自己。心到处,没有不能……
“主子。”凝雪也陪我跪在雨中,大雨洗去她脸上的妆饰,夹杂着眼泪,流淌下来,忽然她回声对着跟来的小宫女疯了似的叫嚷,“快去找皇上!”
小宫女举起袖子抹着奔腾而出的泪水,只一会便消失在雨雾的迷蒙中。我想要去阻止,可却是一丝一分也使不出力气了。
腹中一阵绞痛,早已冰冻麻木的双腿间,一股热流瞬息而下,只片刻周边清澈的积水中边散开一缕缕殷红。
刹那间,只觉得耳边嗡鸣,眼前的事物叠影重重,身子越来越软,摇摇欲坠,强撑着最后一点意识,终于在帘幕似的雨水后看见了胤禛的身影。待他将我抱起时,我便似找到了依托,放弃最后一点清明,坠入无极的黑暗。
隐约间曾听见婴儿的哭声,可昏蒙以后乍一醒来,却不见丝毫孩子的踪迹。
阖目时两道泪水顺势坠落,我淡淡地问身边的惠心,“是阿哥还是格格?几时去的?”
惠心强忍住,可泪珠仍是汩汩而出,“是个阿哥,三个时辰,不曾睁眼便去了。”
我带着眼泪一笑,“也好。却是个有福的孩子,未开眼看见世间的残忍。”
“映荷,你难过便哭出来吧。”惠心坐近了抚了抚我的背。
扫视一眼屋内,没有见到胤禛,有些酸涩,便问惠心,“皇上呢?在外边?”
惠心忙压低了声音在我耳边轻声道,“皇上在永和宫,太后昨儿夜里丑时宾天了。”我这才留意到她身上的糙白素服。
“额娘……”凄厉的悲号瞬息响彻半个紫禁城,那哭嚎声像一把匕首刮过人的心间。
我低低悲叹,“唉,终是没有见上。”
惠心身子惊异之下一个僵直,随即便解释道,“不是皇上的错,前日皇上便遣侍卫去召十四弟来京,只是可惜,驻扎遵化的副将李如柏担心是矫诏,因而派兵追上十四弟,不让他进京,还羁押了皇上派去的侍卫。等李如柏请旨确认了,再去放十四弟,却已是晚了。”
我惨厉地一笑,同父同母的兄弟,竟能让一个外人见疑到如此境地,是何等的悲剧。
“皇额娘是怎么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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