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百年》第115章


我惨厉地一笑,同父同母的兄弟,竟能让一个外人见疑到如此境地,是何等的悲剧。
“皇额娘是怎么去的?”我转头问道。
惠心摇摇头,道,“除了永和宫的宫人,其他人等一概不知。”
“梓宫现在何处?”
“皇上有旨,奉于宁寿宫停灵三日,三日后移灵寿皇殿。”
我心中一凉,这母子之间,至死心结也未能打开,反倒是永成死扣。德妃生前,断然不肯接受“仁寿”皇太后的尊号,也不肯从自己原先居住的永和宫移居到太后应住的宁寿宫去,可她一死,胤禛便下旨移灵宁寿宫。可见他心中的忿恨和不平,母亲的偏心就是他心头永远结不上痂的一块疤,永远不会愈合,永远躺着黑红的鲜血。
挣扎着起身,吩咐侍立的凝雪拿出丧服来,打水侍候我梳洗。
惠心有意阻拦,道,“你这还在月子里呢!即便是国丧,可宫中也有定制,凡报孕产者可免行丧礼。”
我招呼身后的宫女过来给我梳头,取过素白流苏挂上,强撑着扶住惠心,“朝里宫中此刻怕是多有口舌,说皇上不孝,世人皆知贵妃有宠,若是我这会拿着架子,他便更加要落人口舌了。”
惠心拗不过我,只得搀扶着我往宁寿宫去守丧。初一进去,满目灰白的殿中静跪的各人皆都投来意外的目光,我环顾四周,却是不见胤禛与十四爷。
却是张起麟赶紧迎了上来,行礼后道,“贵主儿怎么来啦?要不还是让怡王福晋赶紧扶着回去吧。”
我直截了当问道,“皇上和十四爷呢?”
张起麟躬身答道,“皇上过于悲痛中了暑气让奴才们扶下去了,十四爷身子也不好,在后殿暖阁里歇着呢!”
我挣开惠心,示意凝雪过来扶了我,自往后殿推门进暖阁里去,张起麟忙要过来阻拦,被我一个眼神吓住,只得俯身退开。
暖阁中还来不及挂白,仍是旧日里的摸样,窗下的大炕上四仰八叉地躺着十四爷。他听见花盆底旗鞋嘚嘚的踏地之声,从头顶斜斜瞟来一眼,见来人是我,忙坐了起来。
我示意凝雪关了暖阁的门也进来,自己过去坐到榻侧,酸楚地看着眼前满面胡茬的男子,他曾是那么风神俊逸,意气奋发。
见他额上有汗,便抽出丝绢来递给他,示意他自己拭去,待他接过丝绢去,我才柔声说道,“他不是有心不让你见额娘,事不凑巧罢了。”
“你也要来替他说话吗?”
我递过桌上的茶盏给他,“我只说实话。”
“实话,实话就是他气死了额娘!”他一个猛甩,茶盏被一扫而落,重重砸在地上,化为一地碎玉。
“额娘罚我跪于永和宫前,我淋雨之后不足七月便小产,孩儿当日殒命。十四爷,若今日易地而处,你可会不与母亲争论?你可能做到忍气吞声?”我垂着眼帘不敢直视他,只淡然说道。
他似是这会方才发现我的异样,瞬时语塞。
我这才抬头好言相劝,“您听我一句劝,识时务者为俊杰,别跟他对着干,没有您的好!”说罢,又想起他素来的秉性,接着道,“我大清开国之初,太宗猝然而崩,当日之势,眼看着两黄旗与两白旗便要开弓拔剑。若不是睿王与肃王深明大义,以国家大利为先,共拥世祖登基,恐怕,内讧之下在关外就早没了大清了。”
他眸黑似墨,目光烁烁,凝视半晌,扭头翻身躺下。我起身开了暖阁门便要出去,只听他呜咽闷声答道,“我明白了。”
“明白便好。”我颔首轻答,转身扶着凝雪而出,默然跪到了皇后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老十四,你真可恶,老妈喜欢你不喜欢我,爷我训死你!
☆、第四十九章 当年情意消难尽(下)
又一场冗长的丧事过去,这一次,便是强健的胤禛也再无法挺住,生生地病倒了。
好几个深夜张起麟来西耳房叫醒同样是病中昏睡的我,去看高烧不退喃喃叫着我名字的他。瞧着他日益憔悴的容颜,瞬息,我真的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要争着抢着去做那皇帝,想当初为王时日日做着富贵闲人,春日赏花,夏日泛舟,深秋秉烛观画,隆冬望雪习字。这样的日子不好吗?
但既然这天下是他的梦想,便也就是我的梦想。不论他站的是刀山还是火海,只要他在那里,我便是爬,也要爬到他的身边。
雍正元年九月初一,随着孝恭仁皇后的灵柩被送入景陵地宫入土为安,母子间的情仇恩怨,一切都已过去了。
从景陵回来后,也许是出于九月舒适的气候,胤禛忽然整个人都轻松了,心绪大好。
一日,我正在屋里看书,张起麟笑着进来,道,“娘娘,皇上从太庙回来了,叫您呢。”
听他叫我,忙搁下手里的书卷,随着张起麟往养心殿东暖阁去,进了屋,却见他正悠闲地坐在炕上看书,笑着问道,“您叫我何事?”
他笑着指指书案上已经备好的纸墨,“叫你来习字。”
我看了眼窗台上的转花小钟,才不过未时,便问道,“那么早,一会该有递牌子觐见的大臣来了。”
他不以为然答,“有人来,我到外头见去,不与你相干。”
我朝他暖暖一笑,走到桌后执笔而书,张起麟笑着带上暖阁的木扉出去。他继续看着手里的书,与我不时抬头对视一眼,眼波荡漾,柔情蜜意散满暖阁,渗入四肢百骸。
除了暖阁外不时送进的茶点、水果,整整一个下午竟是无人打扰这一室的馨甜。秋日的晚霞闪着耀目的金光,映得天地一片绯红,天边流云随着风动,时而遮住绝美的夕阳。我抬头看了眼小钟,申时已经过了。
张起麟站在暖阁外回禀道,“皇上,阿尔阿松大人递牌子求见。”
“今日不得空,不见。”胤禛扔下手里的书本,过来搂了我一同习字。
我推开他,道,“哪有明君不见大臣,搂了妃子写字的?”
他辩解道,“也没什么要紧的事。”
“要不要紧的,您不去怎么知道?”我笑道,“快去吧,别叫我无端端遭人家的骂,奸妃的帽子大,我可戴不起。”
他笑嗔了我一眼,背手而去,叫道,“张起麟,叫阿尔阿松。”
我见他出去了,便搁了笔到炕上小坐,却听玻璃窗上“嘚嘚”轻响,回头正看见凝雪站于外头用指甲轻轻敲着,她见我回了头,似得了救星一般,忙举起手里的纸来,上面几个大字:八福晋跪于翊坤宫前。
一刹时,我什么都明白了。也不顾暖阁外正殿中阿尔阿松正在陛见,推开东暖阁的门就往养心门外冲。
“张起麟,拦住娘娘。”胤禛的声音远远回荡在身后。
张起麟来不及追出,我便已经到了东一长街上,一路飞奔着,直到终于见到紧闭的翊坤门前笔直跪着的爱兰珠。
愤怒如同燎原之火,我几步跑上前去,抬腿就跩,“给我开门!”
门内传出宫女羸弱的回应,“闲杂人等,贵妃娘娘一概不见。”
“开门,贵主儿就在门外。”身后气喘吁吁跟来的凝雪冲着门内叫道。
凝雪现已是翊坤宫领头的姑姑,这宫院我不住,但她却需时时前来打点照看,故而宫内的奴才们认得她的声音,听是她在叫门,忙小开了半扇门探出头来看。
我哪里耐烦跟她们啰嗦,一个猛推,洞开宫门,去地上扯起爱兰珠来,“咱们进去说。”
爱兰珠却执意跪着不肯起来,反而向我磕了一个头,脸上的妆饰早已被泪水化开,泪痕挂满双颊,哽咽之声掩去她原本清朗的嗓音,“求贵妃娘娘向皇上求情……”
我的泪珠也随之滑落,盯着眼前跪着的一个泪人,从她身上,我再也找不到原先那个傲气爽朗的爱兰珠,那个谈笑炎炎的爱兰珠,那个明媚高贵的爱兰珠。不由得随她跪下,相对落泪。
白哥本就跪在爱兰珠身后,此刻见主子哽咽失声,抹了抹眼角的泪花,向我深一俯身,道,“贵妃娘娘,今日皇上奉圣祖爷及四位皇后神牌升附太庙,因端门前新制更衣帐房油气薰蒸大怒,责王爷及工部侍郎、郎中在太庙前罚跪一昼夜。”
“一昼夜?”我惊呼。
爱兰珠死死拽住我的袖口,“贵妃娘娘,求您向皇上求个情,王爷身子骨不好,一昼夜如何受得起,更何况,堂堂先帝皇子廉亲王,如此一跪,日后威望岂不扫地?!”
嘴角一抹苦笑抹过,胤禛要八爷罚跪,怕只怕求的就是他威望扫地。我缓缓站起身来,抹了把眼泪,“我去求他,你先起来回府吧。”
“不,王爷何时能够起来,我便何时起来。”爱兰珠执拗地答道。
我不舍地回首再望了她一眼,不曾料想几月不见,再见竟是如此情景,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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