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巧成缘》第283章


祈男身子僵在了床沿,手抬在半空中,不上,不下,凝滞着。
玉梭也不说话,替她扶下手去,又将皮袄扣好,然后走到书案前,将灯光拨亮了,火盆里又再丢进几块银霜炭,待红光泛上来,方将罩子盖了上去。
手炉也烧好了,祈男慢慢起来后,玉梭便递到她手里。祈男勉强笑道:“哪有做活计还捧个手炉的,没的惹人笑话么!”
玉梭扶她坐去了桌前,将手炉安放在她膝盖上,然后方道:“手里不冷,暖暖别的地方也好。到底夜深了,寒气深的很。”
祈男深感玉梭的用心,冲她嫣然一笑:“好姐姐,我总是麻烦你,你倒也不嫌我。”
玉梭忍不住也笑了:“看看小姐说的这话,”她不自觉间嘴里就改了称呼,仿佛与祈男又回到了臻妙院里,依旧只有她和祈男两人,共度漫漫长夜。
初春雪后的夜里,无处不安神凝息,黑夜笼罩了一切,大片大片的暗霾,波涛汹涌间,几乎要将仅有的几点光明推走,消灭。
那暗霾是像深渊一样的,仿佛扔一座山下去,也悄无声息地沉了底,还像是藏着许多礁石,天真不知情的小帆若真冲将上去,那是必不留情,要将其掀翻了的。
除了宋家祈男的院里,另有一处亦是灯光通明,那就是城外军营中,宋玦的寝室里。
此一去将会如何,他实在不能预料。皇帝除了放他过去,另有新任行军元帅,因前方做战不利,将去替换原有的军中统领,即镇关大将军,关庆于。
此人原本是庐州驻军总督,姓杨名素。而庐州,一向是平阳王的封地,其与梁党关系,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如今这杨素正在宋玦眼皮子底下,竭力主张一到驻地,便需即刻将关庆于关押收监。
“且不说关大将军是不是真的通敌,即便不是,放他在外也于军情上无益。行军做站,最讲究士气,一个将军若不能胜战,且不是一回二回,是节节败退,那他手下士气也就可想而知了。若不将其关押,对上对下,都不好交代。”
宋玦知道这是屁话。战场上能不能胜利,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怎好说是一人之过?不过若是想寻个替罪羊,又或是别有他心,那就难说了。
说到底,皇帝也不会对这种说辞有任何异议,毕竟揪一人出来承担罪错是很容易的,也方便对天下庶民交待得过去。
“杨将军的话,不无道理,”因此虽则宋玦心中不满,眼下也只有对杨素敷衍几句:“别的不说,皇帝那里,自然是要交代的。不过,”他话峰一转:“毕竟那些士兵是长年跟随关大将军的,且正值吃了不少败仗,军心不稳之际。咱们此一去,先不安抚,反将头领关钾,虽说是正当之举,只怕于军心上,或有所不妥吧?”
别对外战没打,自己内部先闹出纠纷来,宋玦的意思,亦十分明显。
杨素犹豫了。此去一要将关庆于捏在手里,二来,亦是关键的一点,西关这战,是一定要赢的,皇帝已下了重言,再输的话,自己甚至梁大人,也不便再在皇帝面前硬气了。
“这事且放着再论,毕竟从京城过去,时间也不算短,路上咱们看了军报,再行慢慢研究,再与随军诸公,商讨着论,杨将军觉得如何?”宋玦睥了对方一眼,看出其心虚来,于是口中斡旋,脸上浅笑。
杨素不是傻瓜,自然听得出来,此乃送客之辞也。于是双手抱拳退了下去。
宋玦脸色愈发凝重,一如窗外漆黑似墨的暗夜。
若关庆于被抓,并坐实了通敌,对自己父亲的打击和伤害,将是巨大而不可弥补的。宋玦心里对此十分清楚。
而梁党之所以如此排挤宋家的势力,除了打击异已之外,还有一点,外人看不出来,可宋玦前世今生,经过两世轮回,哪能不明白?
当今皇帝无子无后,不能早立后裔,自然免不了有人想从中做鬼,牟利自家。
平阳王就是其中最有力量成事的一个,梁之平之所以帮衬得如此用心,自然亦是投机的心理,想成事之后,自己少不得想弄个辅国大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坐坐。
而宋家,宋家自老太太开始,便只对太后,以及太后的嫡系,皇帝,这一条血脉效忠尽力,因此平阳王要成事,宋家是必须要打击消灭干净的。
今生活到现在,宋玦已然于心中明朗,前世自己及宋氏一族,便很有可能是死在梁党手里。
皇帝能否看出此事端倪?宋玦不敢妄自揣测,不过话说回来,凡是总有万一,梁党势力虽大,倒也不是可以一手遮天的。也因皇家后裔之事,宫中各种暗潮涌动,宋家又与宫中各人有种种关连,因此宋玦也不能完全肯定,前世灭门一事,就确实是拜梁党所赐。
☆、第二百五十一章 是谁没脸?
思来想去,诸事皆不可理清,最后越想越乱,渐有成麻成团之势。宋玦叹了口气,背手拂袖,走到窗前。
窗外开始起出薄薄的雾来,晨雾中,廖框朽栏开始慢慢凸显出形状来,北风阵阵,玉露清寒,军营中传来醲厚的霉味,那是槁腐的陈年旧物发出的味道。
远远望去,皇宫的红泥椒殿渐生出淡淡的影子来,钩心斗角的檐牙尖端慢慢狰狞着露出真面目,虽有翠雕宝阁,重帷翠幕,可有它高悬于顶上,便始终提醒着绣幔云屏下的人儿,别以为自在华丽堂皇中,便万事皆宜了。
再去睡已没有意义,宋玦默然站立,浑身疲顿,头目森然,情不自禁之间,手就探进了怀里,极小心谨慎地,取出件小物来。
清澈剔透的琉璃罩下,香雕粉捏的小小佳人倚花而立,星眼圆睁桃靥流丹,柳眉横翠,盈盈秋水,顾盼生波。
不过是没有生命,冷冰冰的纸罢了,她怎么会想到,怎么好巧到,做得出这样灵动鲜活的形状模样来?
宋玦的手,轻轻从上抚过,仿佛轻抚过爱人的脸庞,千般爱护、万种殷勤,都只在那小心温柔的手势里。
今生怎么就遇见了她?!宋玦百般感慨,目光始终不能离开那座小像。只是既然相遇,为何又如此难以厮守?!
前世是以身家性命相赌,结果自己输了。一败涂地,今生呢?以爱做注么?那么结果又会如何?
“报!”门外传来声音。
宋玦再次叹了口气,细细将匣子收回贴身之处。然后淡淡地道:“进来!”
忙碌的一天又开始了,一切貌似有条不紊,实际呢?各种暗潮涌动,让人难以料定,更难于落脚安宁。
城中,祈男抬头看看,烛光暗了下去。烧到了尽头。她回过头去,正要张嘴唤起玉梭来。突然又闭口不提。
原来玉梭伏于自己身后的桌面上,头埋在臂弯里,微微发出的鼾声,正睡得香甜。
算了。祈男丢下手里做了大半的纸样,不出声地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方才觉得腰酸背疼来。
窗外天色已泛微明,东方渐有光起,黑夜已经过去,太阳就要出来了。
锁儿进来时,玉梭还在睡着,身上盖了一件祈男的出风毛披风。锁儿吃了一惊。祈男从床后出来,向她竖起食指,示意她出去说话。
“奶奶。怎么不叫起玉姐姐来?”锁儿见祈男已经穿戴整齐,不由得有些抱怨:“这些事哪里轮到奶奶亲自动手了?”
祈男笑了起来,轻轻地道:“我虽做了奶奶,可到底也不是个废物。做两件衣服罢了,有什么可值得说的?对了,外头雪可停了?”
锁儿回说已经住了。春天雪站不住,地上都已经化了。不过愈发泥泞,想必出城的路不好走呢,又说化雪天冷得很,请祈男多穿一件风毛夹棉对襟比甲才好。
“嗯,我自己取去,你叫外头送热水进来吧。”祈男吩咐道。
锁儿犹豫了一下,看了里间一眼,叫外头人来,玉梭还在睡,岂不让人说闲话?到时候太太听见,又必要说奶奶不会管教下人了。
祈男见她不动,会心地笑了:“你只管去,外头人来人往,里头人还有个不醒的么?”
锁儿心头一亮,也就笑了,转身向外头去,却有意将脚步放得重重的。
祈男复又去床后开了箱子,出来时果见玉梭已经战战兢兢地立于桌旁了。
“让奴婢来,”玉梭见祈男手里拿了件水蓝底子吉祥纹样刺绣绸面出风毛夹棉对襟比甲来,知道要穿,忙慌张冲过来,接到自己手里,口中由不得有些歉意地道:“怎么好劳动奶奶,我竟睡过去了!”
祈男摆摆手不她再说,又指指外头,玉梭脸红了一下,闭口不言。
待洗漱过后,祈男很快妆扮好,于是直接到二门外,预备出城送别宋玦。
她到得最早,于是候在门边,很快老太太也出来了,秀妈妈远远见祈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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