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陵悲歌》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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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侍进来燃烛,用火信子一根一根将胳膊粗的红烛点亮,大殿内登时通明如白昼。
宋王缓缓抬起头,目视着阔大的乌木窗,窗外月华澹澹,风露凝香,本是极静好的一个晚上,皎白的月光将树枝的影子投射在窗棂上,一下一下的晃,很有些摇曳的姿态,像是玉女裙裾一下一下轻轻飘飞。但在心下惶恐的宋王的眼中却像极了一只只怪手,在簌簌的风声中似要隔开那窗棂探进殿中来。“啊!……啊!……”宋王突然厉声大叫,手指着窗子,目光凝着万般恐惧。
内侍慌忙将菱纱窗帘一一拉上,躬身请安,宋王才稍稍平静,目光黯淡下来。内侍恭恭敬敬用乌漆小茶盘捧上泡了蜂蜜润香的菊花茶,又在案几上的金珐琅九桃小薰炉里焚着安息香,袅袅丝丝轻薄如雾的轻烟漫漫散入殿阁深处,一丝沉静凝香渐渐弥散开来。宋康王心情略微平静,坐在蟠龙雕花大椅上,轻烟自他面上拂过,那种惶惑之气便似凝在眉心,如一点乌云,凝固不散。
宋王端过茶碗,嘘嘘吹散杯中热气,啜饮了一口,抿了下嘴唇,他脸上的紧张之色渐渐退去,看了看内侍,微微一垂目,正了正身子说道:“传膳吧……”接着他顿了顿,又正色道:“今晚传贞夫夫人侍寝!”
“禀告大王,贞夫夫人今日白天在衔月湖赏荷时不慎失足落水,幸亏侍卫搭救及时,但身子似乎不大好……”内侍小心翼翼奏闻,深垂臻首,退至一边。
“该死,一群废物!怎么侍奉夫人的,能让夫人落水?不想要命了吗?”宋王的声音又像点着了火,突突冒着火气。
内侍扑通一声跪倒,磕头如捣蒜,“大王息怒!大王息怒!听说是贞夫夫人屏退了侍卫,只留绿珠一名侍女在身边,贞夫夫人探身采摘湖面荷花,不慎落水……”
宋王摆了摆手,便要屏退侍从,侍从躬身侧着身子后退,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壮了胆子说了,“启奏大王,那今晚侍寝该点哪位夫人头牌?”
“滚!大王哪个夫人也不要了!滚!……”宋王怒目相向,一把将茶碗掼出去,水花一地倾洒,乌亮的鎏金地板上滚动起点点水珠,继而洇湿一片,乌乌的黑。
“回来!”宋王厉声喝道,要退至门口的内侍身子一抖,惶然停步。“安排侍卫队多加人手,加强夜间巡查,若有差池,定斩不饶!”
不一会儿,就听见刷刷刷的脚步声在殿外密密层层响起,是新添加的侍卫来上岗,他们迅速站到各自的位置上,手握兵器,神情肃穆。接着传来侍卫的训话声:“各位都听真!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护驾,若有懈怠,定斩不饶,诛杀九族!都听见了吗?嗯?!……”
殿中的宋王斜躺在睡榻上,身边放着一只白亮锋利的匕首。白日里吃了那一吓,这会子竟是难以入眠,辗转反侧。双目盯着床边蟠花烛台燃着的红烛上小小跳起的火苗,心下一阵一阵地跳。
皇宫里的夜极静,永巷两边的石座路灯里的烛火明明地照着满地的亮,月下的皇宫如倾了漫天碎钻星光的湖面,万余灯盏,珠罩闪耀,交映璀璨。一队队侍卫手握兵器,神情严肃,在月洒清辉的夜晚在这备森严的皇宫里来回逡巡。
第083章 设宴压惊
惊魂难定的宋康王。
王后安排歌舞宴饮。
宋康王昏昏地一夜未曾合眼,他的心头纠结着沉重的恐惧和愤恨,仍然一重一重迫上心尖,他努力挣扎着想要摆脱,但夜深人静风过瑟瑟中,如刻漏一般一滴一滴重重砸在他的心上。香炉里的安息香依旧散发着袅娜的白烟,如丝如缕,微扬着缓缓四散开去。
清浅的晨曦透过乌木窗棂格子泛起淡淡的微白时,宋康王才渐渐合上眼沉沉地睡了过去。
但他的睡意并不是宁静安详的,他恍惚地做着一个又一个梦。人似乎分成了两半,一半是清醒的,有简单而蒙昧的意识,另一半却依然沉沉睡着,睡得那样死,好像永远不会醒过来一般。
恍惚地,仿佛还是洋洋行进的仪仗队伍之中,队伍脚下长长的尘浮官路,那样长,似一条灰色的巨龙蜿蜒下去,无穷无尽。龙辇中的宋康王带着珠玉宝冠的头一沉一沉的,似在打着浓浓的瞌睡。
龙辇四周兵士的面孔似乎涂了许多的金光,格外地明亮,明亮得不像真人,反而有点像太庙里金身泥塑的样子了。一个个神情木呆,真的若泥胎一般,冷冷的毫无生气。手中握着的兵器亦在阳光下闪着凛凛的寒光,明晃晃刺着人的眼。
不过走了一段路,龙辇像是被什么重力一击,猛地向前倾倒,呼啦啦就将宋康王整个人栽了出去,他哇哇狂叫,唬出一身冷汗,只感觉面上粘腻,浑身酸软,再用手摸时,却是一手的鲜血淋漓,像是硕大一只鲜妍的桃花盛开在掌心,摊开手掌瞧去,惊得他一阵阵蜷缩着身子浑身颤抖。“咕咚”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倒在了他的身前,挪开掩在脸上的手掌,惶惶窥视,却是一只喉头插了利箭的豹子正滚落在他的面前,鲜血顺着光滑斑斓的豹皮蜿蜒而下,一道刺目的淋漓。一双环形豹眼怒怒地睁着,似两道幽亮的磷火,直射进宋康王的身体。
“啊!……啊!……”宋王狂叫着往后退去,身子抖成寒风中枝头的残叶。“来人啊!来人啊!……”他颤声呼喊着,但才刚护卫在他四周的兵士却刹那间像水汽一样蒸发了,不见踪影,他的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灰暗,天边的云变成墨色的黑,滚滚迫了过来,忽地一个凌厉的闪电,打在头顶,像是鬼魅的眼睛逼视着他。他抱头鼠窜,躲在龙辇侧面探头张望。突然他感觉颈项间一阵冰冷,脖领子一阵收紧,死死勒住脖颈,喉头卡住,无法畅快呼吸,紧跟着身子像是被什么重力提起虚虚地飘离地面,他双腿乱蹬,手臂挥舞,但仍是无法摆脱这重力的威压和束缚,直觉着喉头越来越紧,呼吸越来越细,身子越来越虚飘……
“噗通”他被重重地扔在地上,有一瞬间的疼痛让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当他再睁眼时,却见身旁一个剽悍的男子,高大威猛的身形恍惚威严的宫墙,一道定定的黑影挡在他的身前,紫红的脸膛仿佛是要沁出血来,喉间亦像那豹子一般插着一支血淋淋的利箭。只见他挥手用力拔下那只利箭,攒起目光如同攒起三冬的寒雪,举着利箭便向宋王刺来。“啊!……啊!……救……命……”
宋康王乱挥着双臂,似要拨挡刺来的利箭,口中疯狂地呼叫,眼睛急急地睁开,口中喘着粗气,胸口急促的起伏,一头的汗水打湿睡枕,身上的锦丝被衾滑落地面 。而那个刺客的容貌也恍惚间似被室内散逸的香气遮掩,越来越模糊而暗淡,终于消失不见。
内侍急急地冲进来,一头跪在宋康王榻前,连呼吾王平安。宋王这才惊魂甫定,转眼望向内侍,有一瞬间的恍惚,复才清醒过来。
宋王祭祀回来后接连几夜被梦靥所扰,心神交悴,苦不堪言,每日价委顿在寝殿不肯出门半步,早朝自然也是弃置一边。太医来了一拨又一拨,安魂汤吃了一剂又一剂,才见好了起来。
王后和后宫夫人们都甚是心焦,她们深知大王活着她们可活,大王若是不测她们必不可活,于是人人心头亦是阴霾密布,都伸长耳朵打探大王殿中情景,得知大宋身体渐渐安好,这才都一个个放下心来。于是在每日晨起各位夫人向王后请安的聚会中,王后宣布了一项决定,要借着怡容夫人的娇莹公主周岁生辰之机,大排宴席,名为庆祝,实为压惊、冲喜。
五月十九日是娇莹公主的生辰,天气有些热,宴席便开在了养仪殿。养仪殿修建得极早,原本是先朝太后晚年在王宫颐养的一所小园子,殿宇皆用白螺石?成,四畔雕镂阑槛,玲珑莹?。因为临湖不远,还能清楚听见丝竹管弦乐声从衔月湖的水阁上传来,声音清亮悠远又少了嘈杂之声。
正中摆金龙大宴桌,面北朝南,宋王和王后并肩而坐。王后身着绀色蒂衣、双佩小绶,眉目端然的坐在宋康王身边,一如既往的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但她的微笑中时隐时现着一缕浅淡的哀伤。入宫十几年来,王后一直没有得到过宋王的专宠,自从她在身为夫人时产下的孩儿夭折之后再没有生下一男半女,宫人们私底下都在传说王后已经失去了再次生育的能力。
宋康王虽然对王后后客气尊重,但终究没有那种恩爱之情。太后对王后也总是淡淡的,所以王后的内心深处也许隐藏着些许的清忧吧。当她执掌着后宫,深深知道宋王的所求,她为宋王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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