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闪灯花堕》第35章


后宫佳丽无数,都用尽了方法来争夺他的一夜之宠,而他独独对纳兰碧药情有独钟,几天看不见她就觉得想念,简直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平民小子。他有时候很对自己这种儿女情长感到生气,于是故意地接连几天不肯召碧药侍寝,有意冷她一冷。然而最多三晚,有着失恋般冷落感的,竟然是他这个三宫六院的皇帝。
也正是因为这样,当他在碧药的殿外台阶上拾到成德侍卫的绶带时,才会那般震怒不可忍,同时却又患得患失,不能简单地将她贬入冷宫或是置之不理了事。他想查出真相,也怕知道真相,而这样的猜疑,又是不能交给任何人彻查的。容若死后,他消除了心头大患,下定决心对碧药的以往不再追究,免得庸人自扰。他对碧药比以往更宝爱,更宠溺了,甚至当她提出要到明珠府赏花,他也应了她。
他明明知道,她的真心不在花,而在人。可是又怎么样呢?容若已经死了,就让她往通志堂祭奠一番、了却心愿又如何?更何况,对于容若的死,他多少也是内疚的,憾然的。所以,他心甘情愿,加倍回报在明珠身上,碧药身上,给他们多一些荣宠。
车子又颠了一颠,康熙情不自禁将碧药抱得更紧些,仿佛怕谁夺了去。心底深处,连他自己也不愿意承认的,他一直把纳兰容若不仅看成是一个侍卫,一个臣子,而更把他当作对手。
这情形,还早在他怀疑纳兰侍卫与惠妃之间有暧昧时,在他把容若当作情敌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康熙在朝堂上第一眼看到容若的时候,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见到的不是一个举子,而是一个对手。
他一向自负文功武德,天下无双。然而此刻见了这个叫作纳兰成德的清俊少年,竟有种嗒然若失的惆怅。因为他比自己还小几个月,居然已经中了进士了,而且还是三年前就已经中举,只不过误了廷对才没有能在十八岁进甲。他是满人少年,又是明珠之子,骑射之精自是不必说的了。更难得的是,生长于富贵名利场中,他身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膏腴势利之气,而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清贵潇洒。
如果不是有满人不入鼎甲的规矩,他就是中个状元也是有可能的吧?而且他还那么不卑不亢,那么英气勃勃,站在满堂穷经皓首的宿儒间,如同鹤立鸡群,风流俊逸,只能用“人中龙凤”四个字来形容。
自己才是真龙天子啊!可是如果自己不是生在帝王家,不是皇上,而只是莘莘学子之一,也要下场赶考,敢保一定中举吗?那他比起自己来……
但那又怎么样呢?凭他怎么文才武略,还不是要站在这里,等着自己钦点?他的功名得让自己恩赐,他的顶戴要由自己颁赏,那么,该赏他做个什么职位呢?
康熙思来想去,决定不能把这么一个难得的对手随便赐职,让他离了自己的眼界。哪怕只是给他一个七品小官,也等于在世上某个地方,有一个才干德行堪比自己的人,独据一方,领尽风骚。他不能让他这么逍遥自在,他得看着他,让他在自己的眼面前儿施展才华,那么,凭他有多么能干,也都是在为自己效力。
他考虑了很久,最终决定擢拔他做御前侍卫,保驾扈从。那时候,他可怎么也没想到,竟会因为这一点莫名的私心,而造成了纳兰侍卫与爱妃碧药的重逢。
那是康熙十五年一个雨丝滴沥的秋日初更。彼时,纳兰容若与纳兰碧药经年睽违,他已经长成一个风度翩翩的英俊青年,而她是风情万种的绝色佳人。
年华正好,然而,那情形却是多么不堪。
是在养心殿门前。康熙已经翻过了纳兰碧药的牌子,却又忽然想起一件公事来,遂传了纳兰侍卫来商议。太监扛着裹在锦被里的碧药来至殿前时,纳兰容若还不曾退朝。于是,碧药便只有玉体横陈地躺在太监的肩上等着,等在画眉长廊下,等在秋天细雨中。
足有一盏茶的功夫吧,容若退出来了。见有妃子侍寝,守礼问了一声“参见娘娘”,便退至一旁等候玉人经过。然而那把熟悉的声音,已经使碧药忍不住在太监的肩上转过头来,惊鸿一瞥间,他震惊地看到,那全身裹在锦被里,仅露出一张脸一把秀发的,正是他七年不见的堂姐碧药。
无边丝雨就在那个时候停了,月光从云层里穿射出来,照在碧药娇嫩幽艳的脸上。从他十岁时在渌水池边对她许下白头之约,到如今她和他各自以娘娘与侍卫、有夫之妇与有妇之夫的身份重逢,中间,已经整整十一年过去了!
谢家庭院残更立,燕宿雕梁,月度银墙,不辨花丛那辨香?
此情已自成追忆,零落鸳鸯,雨歇微凉,十一年前梦一场。
他后来用这首《采桑子》记下了当时的情境,却故作隐藏,只用了“谢家庭院”来掩人耳目。谁能了解,彼时他的心中,该有多么伤痛?
这一年,他二十一,她二十三,正是青春华美情怀丰沛的时候,重逢初恋情人,焉能不惊心动魄?
后来,在郊苑围猎时,在行宫避暑时,在微服出巡时,她伴驾前往,他护驾相从,一次又一次,他们不期而遇,在每一个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一而再地遇见,仿佛上天给出的难题,要他答或不答,都是错。
错得多么离谱,又多么情愿!
第十二章 小奶奶
锦样年华水样流,鲛珠迸落更难收。病余常是怯梳头。
一径绿云修竹怨,半窗红日落花愁。喑喑只是下帘钩。
沈菀在床上伸了一个懒腰,轻轻念完了整阙《浣溪纱》,这才坐起身来,探头去看床边的摇篮。
婴孩儿睡得正香,小嘴儿扁着,不时嘬一下,像要吃奶。无端地舞手扎脚,又将头一拧,眼睛使劲地挤了一挤。沈菀无由地紧张起来,已经预备伸手去抱了,却看那孩子咂咂嘴,仍然接着睡。自己倒好笑起来,忍不住伸手去逗弄了一下他的小手。小孩子立刻便抓住了,软软的,摇一摇,又松开了。
是个男孩。白白净净,虎头虎脑,说不来长得像谁。但是整个明府的人,为了讨老爷、太太的好,都一叠声儿地说孩子像极了容若少爷,脱了个影儿一般的像,说得明珠和觉罗夫人也都恍惚起来,顺口说:“容若小时候也是白,都说不像咱们草原上的孩子呢,这一点,像娘。”
连明珠都这样说了,别人自然就更跟着附和起来。于是“小少爷长得跟容若少爷一模一样”的话风便越传越广,越传越实。尤其这孩子是成德侍卫亡后所生,又生得那么惊险万端,是双份的死里逃生,就更叫人传得神乎其神了。传得诸位皇亲国戚王爷命妇都知道了,清音阁里的鸨儿和倚红姐妹们也听说了,连紫禁城里的康熙皇上与惠妃娘娘也都得了信儿。
于是,皇族大臣们忙着送礼道贺,并不问这孩子的娘到底是何身份,只说相国大人德深福厚,虽然没了儿子,但竟用这样的方式得了个孙子,也算天赐之福了。明珠听了更加高兴,虽然并未向府中人明言,却嘱咐针线上的人替沈菀多做几身衣裳,预备着孩子满月酒席上穿戴,就照着大奶奶官氏的款儿做,只是不能用大红。
既然有了这个话儿,水娘便自作主张,传令府里服侍的婆子丫鬟,一律改口称沈菀做“沈姨奶奶”,这就等于给她确立了名份了。
颜氏听见,私下里撇着嘴对人说:平民小户娶个妾还要摆酒坐席,开了脸,名讲正道的给个名份呢。咱们府里这位沈姨奶奶可好,一不用拜堂,二不见行礼,连老爷太太还没句话儿呢,管家大娘就给封了名号了,怎么当得真。就好比朱家在广西的南明小朝廷一样,咱们沈姨娘,也只好算个“小姨奶奶”罢了。
众人听了都觉好笑,便在私底下叫了开来,后来渐渐说顺了口,竟至有当面叫出来的。沈菀明知是颜氏作梗,却也并不在意,反而笑着说:“我进门时间短,年纪小,原不该同官大奶奶、颜姨奶奶平份儿,就叫个‘小姨奶奶’,也还是抬举了我呢。”
既这样说了,这“小姨奶奶”也就公然叫了起来。众人又嫌“小”和“姨”两个字念在一起绕口,遂干脆省了“姨”字,简短称“小奶奶”,跟“大奶奶”对应,径自把个“颜姨奶奶”给撇了后。颜氏想臊沈菀不成,反像是让她得了便宜,心里越发生气,却也无可奈何。
沈菀有了儿子,有了名份,便也有了单独的房舍,就在觉罗夫人正房后身,官大奶奶所住的“钟灵所”隔壁,一共三明两暗五间房。原先是有亲戚来时女眷留宿的客房,如今拨给沈菀住,明珠亲自另取了名字,题作“合浦轩”,乃取“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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