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抄》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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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整个港湾都静止,仿佛能听到薄冰在浪头凝结的声音。
这时,他看到了灵子。
——穿着薄如蝉翼的麻衣,不涂任何脂粉,华服与首饰都由身后的白沥托在漆盒中。缓缓走上舰桥,侍女们同穿着越地特产白麻,外罩繁复的银饰,尾随其后,那里已设置重重守卫……很多年前,他的母亲也是这样进入吴国宫廷。
他要把枫木护身符送还给灵子,向她道歉,向所有无法左右自身命运的越国女性道歉,但白沥是第一重阻止他的人——
“我以为你在梦见屏上收获了一些绝世巫术什么的,结果你只是把自己搞得更混淆更阴沉更软弱。”
“那你呢?从杀手变成了保姆?”仲雪反问,“夫镡为什么要把她送来送去,除了嘲笑会稽山还有什么功用?”
“你培育猎犬,”白沥直视仲雪,眼神中没有丝毫嘲讽,“对于那种不值得配种的母狗,你怎么办?”
“把它包上布,和公狗隔离开,关到另外的地方。”
“夫镡就是这么对待她的。”
两人在船舷与踏板之间击剑,仲雪利用缆绳窜上甲板——
武原君挡在他的面前,拥有天下第二深水港的大夫看起来就像是招待了冗长的嘉宴,偶然上甲板吹散酒气的,他说了一通对吴越同舟的展望,“把人间的烦心事都留给国王大臣们吧,偌去处理鬼神的污糟事,无论是吴人还是越人,都是期望长寿而富贵的,国王是谁又有什么区别?”
“我只想在她离开前和她说一句话。”
“偌一句,她一句,会没完没了的。巡游之后,她是神的新娘、新一代斋宫,足以取代狸首的大祝之位。偌以为那样的女人,夫镡是真送给偌的吗?”他对仕女们的爱与同情呢,随绿华绿萼的容貌败坏而消失了吗?也许他从没同情过她们,这个时代的女人和布匹、马一样,都是可供宠爱的玩物。瘦小的牛奴挥舞长鞭把仲雪抽下海,原来牛奴迅猛如旋风,比绿华绿萼还厉害——
“我还以为和偌有共同语言,为了一些微小的不愉快而陈兵边境,难道就是吴国奸细的眼界吗?”武原君嘶哑而诚挚地问。仲雪在他乡遇见这样的“故知”,感到一种污秽,“你在我快淹死的时候,和我讨价还价充当吴国奸细?”他反揪住牛奴的长鞭,将他甩到武原君的身上,再次爬上舰头。
仲雪推开屏风,垂帐外,是他的哥哥。
公元前五八六年的冬天,仲雪与兄长重逢,云梦泽巡猎时。楚王设坛加封安陵君的那天,仲雪手持仪仗,等候的一个时辰里,对着祭坛上那组步障看了一个时辰,有一幅画的是参商之星。在那个抑郁的贵族社会,大多数人仍在挣扎,狂热追求财富、美色、权力,仿佛对烈焰浓烟的追逐就能延续生命;直到化身星辰,独自徘徊星空之上,对野心、爱情、生死都不再感兴趣……他想他不是画中的那个星君,受仇恨与自尊煎熬,永远也见不到他的兄长。
让武原大夫充当淫媒,兄长看门的男人,走了出来。
黑衣黑披风,朴素得犹如长途旅行的越人。
四下皆静默。
仲雪就站在那儿,一手匕首一手长剑,没有行礼。
任何人想成为越王,都必须先讨好吴王。莽莽原野之上,山民、耕夫与渔人手脚冻裂、辛劳终日,贵族们盘剥威吓、绞尽脑汁,将财宝美人一层层向上传递,最终为讨好一两人的私欲。夫镡把灵子作为赔罪的礼物送给吴王太子,什么雄心壮志,王道霸业,也不过是众多交易中的沧海一粟——这就是白沥眼中彻底的灰心。
吴王太子踏上骇沐国王为他准备的快艇,几名黑衣寺人将长桨插入海水——
灵子披散长发,罩着外套,她将太子送出内帏,她看着仲雪,放下垂幕。
“我原以为,为潜逃的冶炼大师,你会来越国;为被盗的钱币模具,你会来越国……原来是为陪太子玩乐,你才会来越国。”而那艘花费几千个工时重修的艅艎,对太子来说,不过是奴婢顺从的暖床。
“你二十岁了,我是来为你举行冠礼的。”仲雪知道他根本是胡说。
这时海盗声势忽起,真正的海外刺客来了,他们朝舰桥投掷火把和渔叉,是鹿苑那批快活的亡命徒!“我等了太久,吴越双方都认为对你的试炼还不够,寺人貙才会将你丢弃给越人,而越人迟迟不为你戴上大护法的冠冕。因为你不够格!连叛徒也当不好!”兄长从来没有对仲雪满意过,他必须追上太子的快艇。
仲雪隔着垂帘对灵子说:“如果你愿意,请去夏宫等我。”然后去对付海盗,这就是他想对灵子说的话,如果知道这是他对灵子说的最后话语,他一定会面对面地告诉她。
夏秋之季如此漫长,从三月直到十月,以武原港为基地的夫镡船队一直被逗弄得团团转。太湖的宫廷对此深感开心,然而通过肢解夫镡的船队,今晚却可以绑架吴王太子。兄长担忧的是这一点,他追上王太子的越舲,看到的却是海面反映出的火光燎烟……
仲雪再拼凑船工,返回艅艎,居高临下地抗击海寇时。整个港口已大乱,夜潮将船只之间的楼桥拍成一堆碎木,水手们在翻涌的黑水中叉离燃烧的船只……他们不得不弃船上岸,在慌乱的人群中相互寻找,白沥寻找灵子,哪里也找不到。仲雪指责白沥的失职:“夫镡应该请个秦国人来当小孩的保镖——秦国人至少爱护小孩。”
“也许是海盗抓错了女孩,抓女孩贩卖到海上去,或去郑国……但没人敢和夫镡做交易,来报价的人会被大卸八块。”白沥熟谙歹人的思路,“等他们发觉,会索性把她扔进海里喂鲨鱼。”恰恰是夫镡造成这女孩的不幸,她也许也不无辜,但至少不太坏。
“也许她不是被海盗抢走了,”元绪喘着气,“夫镡故意嘲笑会稽山,让木匠的女儿巡回行使大斋宫之职。任何一个严肃的神官都会将她截下来,扣留,质疑她的身份地位。”
“海盗会退回到灯光山,修整后出海去鹿苑。”这座半岛静静浸在海湾的最南端,能望见武原港的灿烂灯光。白沥领着他们在灯光山搜寻,武原海湾有非常美的沙滩,被细雪覆盖。荧荧发光,沙滩栈桥后边是散落的船型茅屋,密密麻麻的夹竹桃高过了屋顶,白沥数到南向第三座茅屋,踢裂坚固的门闩。臭气扑面而来,屋内一片漆黑,元绪点燃火塘。一位背对火塘老人跪着,头顶着地面死了有一段时间,一个很小的小孩趴在他膝头,不停地舔他的手背……元绪轻轻把他从老人尸体旁抱出来,“他们是奄人贱民,平常没有人来探望。”白沥用剑劈开竹篾隔墙,露出臭气熏天的暗间,放着半人高的木笼子。原先是用来运女孩的,抢来的女孩被关在里边,只能蹲着,头放在膝盖上。一个身形很年轻的女孩被折叠着放在笼子里,砍下的头颅放在腹部上。四只手臂扎成一束束,像花瓣一样环绕着她,臭味就来自这里……另一个被当做人体飞镖,钉在墙上,和道路神一样裸露身体,指示方向——仲雪胃部痉挛,眼睛充满辛辣的泪水,不仅是恶心。他认得那张脸,刺满刺青的一模一样的两张脸,绿萼、绿华在这座肮脏的茅棚里被残杀,距离她们的“春饼”不超过五里路。仲雪拔下刺穿身躯的殳杖,在孪生姐妹的面前,被如此钝的兵器慢慢捅穿腹部,她在临死前会想些什么?“是狸首?是狸首干的吗?”仲雪自问,为报复她们对他施行的去势。
元绪从火塘上的罐子里捞起汤,勺里是手指,“也许是骇沐国的食人武士,这人刚刚离开……他摆放尸体的形状,他特地用盾甲兵的殳杖,是为了留下什么信息,”元绪挠乱头发,“啊,真希望我能想透!”
“那些人已逃回海上,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白沥推动屋后的舢板,“鹿苑的人很杂,山贼和海盗抢劫后分头行动,彼此不知会走什么路线,以分散追兵。你们还是回到山道上去堵截吧!”
“你呢?”就这样投身怒海吗?
“万顷波涛,”白沥笑了起来,“是我的游乐场——”
第四集 冬之篇·鸦旗 第四节 无聊结束了
天亮了,雨越来越大,“吴王太子失踪了。”武原君神色凝重地对仲雪说,他已抓获能抓住的流寇,其中有两名是乔装成海贼的会稽盾甲兵。
没有灵子的下落。[汶网//。。]
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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