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歌》第202章


张淮深心头一窒,心想那外头那些孩子难不成都是这样?
问下来才知道那些男孩中果然有不少也是如此,有的则是因为父亲下地干活,家里人手少,所以让孩子帮母亲招呼客人,拉些生意,补贴家用。他不觉叹息一声,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才好,只有拍拍那男孩的肩膀让他去了。
看着男孩退进内室的身影,张淮深对着张淮鼎沉重地道:“我这次回来,一路上就只看到百姓疾苦,不见民乐,看来吐蕃人也不比关内那些藩镇少些残暴,可怜天下百姓,何处才有桃源可避暴秦。”
张淮鼎像是心有所感,叹了口气,沉重地道:“何止这些平头百姓,即便是我们张家这些年也不是一样苦不堪言。”
“这怎么说?”张淮深感到很惊讶。
张淮鼎灌了自己一大口葡萄酒,重重放下杯子,冷笑道:“别人看我们张家是沙州第一大族,茶叶瓷器,胡香美酒,生意兴隆,声名显赫,其实如今只剩下个空架子了。”
这话说得严重,张淮深不能不深问下去了,在他追问之下这才知道,自从吐蕃人占据了河西之后,改行新的赋税,按地亩征收地子、按户征收突税,这两税大大超过了以前大唐对百姓的征收数额,又严令不得使用唐币,交易只能实物交换。沙州张氏本是以经营西域同关内贸易起家的,吐蕃攻占河西陇右之后,东西贸易往来断绝,已是大伤元气,虽然后来靠改道走回鹘勉强维持了下去,但走回鹘要绕道千里,沿途又多戈壁盗匪,开支翻倍增长,入不敷出,不过二十多年,百年来的积蓄已经赔累殆尽,幸得三十年前张淮深的父亲主动要求前去长安坐镇,广开财路,又违背禁令,偷偷输入茶叶瓷器,赚取厚利,这才勉强维持住沙州本家的生计,但这些年情势又有些不对了,先是吐蕃赤热巴金赞普在位之时,崇信佛教,大兴寺院,又命七户供养一僧,张氏族大人多,那些贫困的族人无力承担,都要靠本家接济,因此开支大增,后来达磨赞普继位灭佛,僧人是不用供养了,但这份赋税却换了个名目继续征收,而且因为是征收实物,尺度上下相差很大,比如吐蕃人常用大斗收粮,指称皮毛低劣,要多收几成以弥补,这些都令张家不胜其扰,几年间已经亏空了巨万家财,眼看就要回到三十年前的境地了。
这些情况张淮深可说是茫然不知,究其原因,一是因为相距千里消息不通,又是接掌家业后不久就入仕外放,故而不知,一是因为这消息若是让长安这边知道,等于告诉他们,本家如今全在靠着他们养活,未免有太阿倒持的担忧。至于现在透露出来,那是因为境况越来越糟,实在是瞒不下去了。
上述这些当然是张淮深在张淮鼎的话中自己领悟出来的。
得知本家陷入如此困境,张淮深忧心忡忡,但一时之间也没有什么计策好应付,在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了说话的心情。
三七之日过得很快,眼看就要过了,这时已经是六月酷暑,张淮深时常在山腰间一处树荫下乘凉,这里地势开阔,极目百里,遥遥可见那日去勘查开窟事宜所歇脚的那个鸣沙山下的小村。这一日上午,张淮深远远见北边有一队人马开进了那个村子,随后村子中似乎骚动了起来,还有尘土扬起,只是离得太远看不清楚。当在此看陵的家人前来唤他去用饭的时候,张淮深就指着那里问:“那儿怎么回事?”
那家人姓刘,看了一眼很快就回答道:“那是吐蕃人在征收今年的夏税。”
河西陇右这时虽为吐蕃人所占据,但一如关内,也是征收两税,同样是在夏秋分征,这时是六月,正是征收夏税的时候。
“哦。”张淮深点点头,也不说什么了,心想难怪会有骚动,若是官府下乡征税不骚扰地方这才奇怪。
倒是那姓刘的家人似是自言自语道:“得赶快回去准备了,看来晌午就会到。”
“你说什么?”张淮深听到了,不解地问。
“哦,那些吐蕃人征好税回去时从附近经过,每次都会来这里歇脚,骚扰些酒肉招待,如今是他们霸了沙州,也只好听任盘索了。”
张淮深轻哼一声,低声道:“连死人都不放过,搜刮得倒是厉害。”
到了晌午的时候,果然如姓刘的家人所言,那些征税的吐蕃人来了,一行十多人,骑着马,赶着征收来的猪羊和粮食。张家在祖坟附近盖了十多间房子,除了供奉灵位和留给守陵人居住的外空着很多,守陵人是一男一妇、两子一女的一家子,当下都出来招待那些吐蕃人,还好这些开支都可以向张家报销,守陵人一家也只是每年多劳累两次罢了。
张淮深在一旁也不去理会那些人,冷眼见他们吆三喝四地张狂,心中有气,不愿再看见,拂袖出门,到了外面空场子上,看见空地上堆满了粮袋猪羊,还有四五个老幼串在一起蹲在地上。
张淮深吃了一惊,恰巧看见那日曾招呼过自己和张淮鼎的那个男孩也在其内,忍不住上前,蹲下身望着他问道:“小兄弟,这是怎么了,你和这几个人怎么给捆在这里?”
那男孩本就吓得不轻,只是憋着,这时听见温言,哇地哭了出来,边哭边说:“我们家交的税不够,征税的老爷把我抓了,说要是我娘两天里不补上,就要把我卖了充抵,如今是要把我带进城里去。”
张淮深啊了一声,巡视了另外几人,见他们脸上都是同样悲伤绝望的表情,试探地问道:(文*冇*人-冇…书-屋-W-Γ-S-H-U)“你们都是这样?”
那几人木然地点点头,张淮深脸色一变,腾地站起来,又抑止住情绪,摇头道:“岂有此理。”对着那几人道:“你们且宽心等着。”说着转身就往回走,找到了也躲在屋内回避的张淮鼎,一见面就劈头问道:“那些吐蕃人征税不足是不是就要把人抓去贩卖?”
张淮鼎沉稳地点点头,张淮深又问:“是不是两天之内就要补上,不然就要卖人?”
张淮鼎又点点头,张淮深气愤地道:“两天之内怎么可能补上,光进城就要费上一天的功夫,这不是存心要逼良为奴么。”
张淮鼎慢慢道:“照我看,其实这正是吐蕃人目的所在,当年沙州沦陷时曾约定毋徙佗境,可若这里都是汉人,他们怎能放心,所以就用这种法子来逼着汉人离开,不然为什么那些给抓去的人不让本地大族买,一定要卖到吐蕃当恰娃?”
“恰娃?”
“吐蕃话里就是奴隶的意思。”
“不能让他们奸计得逞。”张淮深很快下了决定,“这样吧,那些税我出钱替他们补上,那些人就留在这里。”
苦笑一声,张淮鼎道:“七郎,我知道你心软,可是能救一时还能救一世?这沙州欠税的人家多了,你又很快要走,能救得几家几时?”
“不管了,既然看到了就不能袖手旁观,能救一个是一个。”张淮深想了一下,最终还是不改主意,“我不知道这里的规矩,请五哥帮个忙,替我出面办一下吧。”
他说得坚决,张淮鼎只得听从,唤来看陵人,吩咐去和那些吐蕃人谈补税赎人的事宜。幸得张家势大,没费多大的力气就办成了,吐蕃人不收铜钱,最后花去了十匹绢帛把那五个人给赎了回来。
没想到绝境还能逢生,那五个人抱头痛哭了一场,然后才想起要向恩人道谢,张淮深摆摆手表示不用在意,对他们说:“你们受惊了,在这里住上一晚,明日再送你们回去。”
几人都谢过,只有那男孩拉着张淮深的袍角,胆怯地说:“我给抓走了,我娘肯定伤心地在哭,大叔能不能让我早点回去?”
张淮深有些心酸,立刻就应了,和张淮鼎说了一声,抱着孩子,上了马向鸣沙山下小村驰去。两处相距不过数里,一会儿就到。到了村口,下了马,牵着走了进去,就见村内遍地狼藉,难见人迹,死气沉沉的样子,转过一座房子,有个村民呆坐在地上,眼神中透着绝望,张淮深牵马走过他身边,也不见他眼珠子转动瞟上一眼,犹如死人一般。
张淮深感到一阵心痛,不忍再看,快步带着男孩来到他家。
男孩的家大门敞开,门板倒在院子中,正屋里长几坐垫乱成一团,男孩挣开张淮深的手,大叫:“娘,娘,我回来了。”就往里屋冲去,张淮深慢慢跟着,忽然听到里面传来男孩惊叫的声音,而后就是哭声。张淮深一惊,赶紧进去,却见一名妇人吊在里屋的大梁上,身子还晃来晃去,男孩一边哭一边使劲地抱着他娘的身体往上顶,希望能把他娘从绳套中解出来。
张淮深冲上前将那妇人抱了下来放在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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