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弓》第37章


十五岁的小玛丽·特雷莎。八岁的路易·查尔斯!她的孩子,她的亲生骨血,她唯一的希望。
在浓浓的黑暗中,她听到大门被砰的一声撞响,桑格尔斯愤而离去。她拒绝了所有可能的最后的救助,她拒绝了他。她已经亲手把自己送入了死神的怀抱。万劫不复。
没有人会来救她了,也没有人会照料她的孩子们。玛丽咬住了嘴唇,她跪在潮湿阴冷的地板上,仰望天上一轮明亮黄白的月。
——母亲,我做错了么?难道我选择错了么?我是法兰西的王后。我的孩子们是法兰西的王族。我们对法兰西负有责任,难道不是这样么?不是么?!
透明的泪水顺着眼角淌了下来,玛丽闭上了眼睛。
清晨。狱卒走进来为她换上一件白色的薄袍。
玛丽苍白的脸十分镇定,她的嘴骄傲的紧闭着,表情极其冷漠。在去往刑场的路上,她挑战似的笔直坐在囚车里的长凳上,就好像是坐在王座上一样。
在宽阔的协和广场,成千上万民众等在那里,他们要目睹这百年不遇的处死王后的场面。那可怖的断头台就耸立在广场高处,旁边是一尊新塑的自由女神像。囚车停在断头台前,喧闹的人群安静下来,没有一个人讲话,更没有人胆敢发出一声辱骂。王后从容地踏上断头台的台阶,她的目光越过人群望向遥远的天空。
一位牧师走上前来。他对玛丽王后默默地行了一礼,“您可以祈祷了,”他说。他递给玛丽一本圣经。
一片小小的白色在圣经的夹页中闪了一下。牧师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玛丽看到了那张字条。读到了上面写的字,她全身明显地震了一下。紧接着她开始了祈祷。
玛丽的声音很小。在她祈祷的时候,等候在一边的刽子手有点恍惚,因为他似乎听到,王后口中念诵的并不是上帝的圣名。
那是一个男人的名字。
桑格尔斯。
临刑前的最后一刻,这个坚强的女人终于流出了眼泪。但那并不是悲伤绝望的泪水。那是欣慰,是释怀,是离别前的无所牵挂。看到圣经里夹着的这张字条,玛丽的唇边露出了微笑。
在她生命里的最后一刻,那个男人得到了她的心。
死刑之后,玛丽的尸体被车推走了。人群逐渐地散去。一个士兵突然慌张地跑到执行军官的耳边说了几句话。军官的脸色变了。
王子和公主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怎么走的,但是两边监牢的大门都被无声无息地打开,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惊醒任何守卫。他们就似乎从空气里蒸发了一样。负责守卫的军官贿赂了医生,说姐弟二人突染恶疾而亡。没有人知道他们后来去了哪里。波旁王朝最后的血脉,玛丽王后的两个孩子成为了一个永远的谜。
大革命之后,法兰西第一共和国成立,之后,拿破仑建立了法兰西第一帝国,然后路易十六的弟弟,流亡到布鲁塞尔的普罗旺斯伯爵在欧洲各国的支持下复辟了波旁王朝,然后又是革命,再然后是法兰西第二共和国,法兰西第二帝国,法兰西第三共和国……
1789年之后,法国总共经历了四次大规模的革命,两个帝国,两个王朝,三个共和国。法兰西的土地已经变成了一个政治哲学的大实验场。无数人被送上了断头台,新的政权取代了旧的政权。不断地杀戮,不断地流血。昔日的繁华早已消逝,法国人民渐渐习惯了这种水深火热的生活。
但是这世上毕竟有桃源。有不被愚蠢的战争和鲜血所污染的仙境。
西边,不列塔尼半岛。此时距大革命已经过了十年,桑格尔斯的王座前迎来了两位重要的客人。
左边是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年,金色长发垂肩,长着一对迷人的水蓝色眼睛。他的腰上挎着宝剑。他恭敬地对桑格尔斯行了一礼。
“属下宝剑骑士见过国王。”
波莱曼尼垂手站在他身后,他看着年轻的宝剑骑士,苍老的脸孔上闪现着骄傲的光辉。这是他辛苦培养了十年的宝剑骑士,比死去的尼古拉斯优秀,甚至比他一手培养出来的菲尔逊还要优秀。少年一点都不像他那热衷修锁的软弱父亲,他有着母亲的美丽,有着母亲的坚强。
——从今以后,你的名字不再是路易。你的名字是奈特·索德,我神圣黑暗王朝的宝剑骑士。
桑格尔斯微笑着拍了拍少年的头。他的目光转向右边的女孩。
女孩二十五六岁年纪,金发,有一张与玛丽极其相似的脸。
她看着对面黑须黑发的男人,那个眼神灼热的勇猛刚毅的男人。在十年前他把她从阴暗的牢狱里抱出来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就已经是他的了。
她侧过头望着眼前的宝剑国王。对方有着深色的头发和胡须,看起来如上古的魔神一般威风凛凛,完全一副不可侵犯的样子。但是她不怕。她的名字是玛丽·特蕾莎,她是坚强的玛丽王后的女儿,是伟大的奥地利女王的孙女。没有人可以凌驾于她之上。她微笑着,看着对面王座上的男人。
“你的邀约还有效吗?”
桑格尔斯一怔。
——你会成为法兰西的王后,整个世界的王后,只要你愿意,你就是这座城堡的女主人。
宝剑国王笑了。他对女孩伸出了手。
玛丽上前一步,毫不犹豫把自己小小的手掌放进对方宽厚的掌心。那是安全,是温暖,是永恒的归属,是她一生的幸福——不,她已经不会死去了。她会和这个男人一起,和自己的弟弟一起,在法国最西边的半岛,在这座海边的城堡中,在他们的世界里快乐地度过永恒。
玛丽无怨无悔。
不列塔尼终于迎来了他们的宝剑王后。
自那以后,走廊尽头那间不允许进入的房间被一把金钥匙永远地锁上了。
尾声
那是很多年之后的一个晴朗的夜晚。朦胧的月色撒在瑞典荣城教堂后面的墓地上。
那里竖立着一块新碑。
阿克塞尔·冯·菲尔逊,1755…1810。
罗莎把手中的白玫瑰轻轻放在碑前。
菲尔逊终身未娶。大革命之后,他一个人回到了瑞典,从此效忠瑞典皇帝,十年。但由于皇帝的突然驾崩,菲尔逊以莫须有的弑主罪名被告上法庭。随后他被一伙不明就里的愤怒的暴民杀害。第二年,他的案子被重新审理,菲尔逊回复清白之身。他的家人把他重新安葬在荣城教堂后面的墓地里。
在拣殓他的尸骨的时候,他们发现了一张古老的纸牌。人们不知道那是什么,就随手扔在了一边。后来有好事者拣到这张牌,有人认出这是一张古老的、用来占卜的塔罗。
小阿尔克纳,宝剑九。画面上是一个白发的老人从中夜惊醒,掩面痛哭。宝剑九表示人世间最深的恐惧与绝望。正位含义是失去所爱的人,逆位含义则是中伤的流言。人们觉得这是张不吉利的纸牌,于是很快就把它扔掉了。
罗莎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崭新的碑石。
——罗莎小姐,现在我可以请您喝杯酒了么?
男子带笑的声音仿佛还响在自己耳边,他深邃美丽的深色眸子狡黠地看着自己。罗莎闭上了眼睛。
很多年已经过去了,夏奈宫的午夜沙龙已经不存在了,凡尔赛的歌剧院也不存在了。连繁荣的法兰西都几乎葬送在了战火与硝烟里,更何况那个人。
罗莎睁开眼睛。仿佛多年前的那一幕重现,她一个人在不知名的墓地中奔跑着,寻找着玫瑰花,然后终于迷失了方向。当她抬起头来,在明亮的月色下,她看到了对面那个突然出现的金发男孩,他穿着淡金色的礼服,脖子上系着紫色的丝巾。
对方身上早已消逝了那种呛人的香水味道。当年墓地里的那个金发天使在罗莎眼前重现。男孩的手指白皙而修长,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
“你恢复了?”没有任何惊诧,罗莎淡淡地开口。
“因为我把它摘了下来,”男孩掏出怀中一个紫色天鹅绒的小盒,打开,里面一枚精致小巧的银色指环,因为年代日久,表面已经蚀暗发黑。“我终于解开了自己的束缚,”男孩说。
罗莎原以为自己已经忘了这个人。但是当她再一次看到他,看到那只戒指,看到对面那双摄人心魄的紫色的眼睛,她的心乱了。
“所以你自由了。”她强作镇定,把脸扭了过去。
但是男孩把她的脸轻轻扳了回来。他看着罗莎的眼睛。他说出了那个罗莎认为绝对不可能从他那里听到的字眼。
“……自由,然后才能拥有爱。不是么?”
他轻触她的唇。持续了一百年的不死之吻。
起风了,墓碑前的白玫瑰在风声里拼命摇动,发出沙沙的声响。就好像菲尔逊还活着的时候,还是年轻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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