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上龙眠_第一卷》第149章


人来人往,一点不似乡间小城这般安宁,沈约叹了口气。正巧路过那私塾所在,那老夫子已是作古,沈约见得冥府使者将那老者从家中带走。
如今却已是换了两个年轻的夫子,头上戴了块方巾,身着一件素色长衫,正手持经卷,与下首小子讲着课。
沈约打量了一眼,那些孩子的衣衫,又的是丝质长袍,面容姣好干净,一副富贵气息。而也有身着麻衣,脸上有些与他一般的乡土之气,恐怕便是周边乡民之子。
如今这私塾之中,这些孩子听着相同的课程,也不见有何高低之风。他扭过头去,只见得微风拂柳。
耳畔传来阵阵读书之声,如松涛,如海潮。
这些孩子之中或许有人会与家中世代之事有所别罢,也许会是考取功名?亦或是不再务农,而转投替人提笔书案,不是坏事罢。
沈约怔怔地想着,若是无了金先生,他是否会走上这般道途,会否也有这般春风得意的一日,骑驴看尽甘城花。
他并不知晓,驴子载着少年过了那处书斋,一旁人声鼎沸,他只做隔岸观火,一时心中剔透。
他往日便是混杂在这般人群之中的一个,如今他似是跳出其间,不由得心生感慨。
忽然他见得有个鸦青色的少年迅速地趟过人群,他想去看清那人的长相,却是无能为力。
如梦似幻,不似真实。
他回味了一番,终究不去想了。只见得前头便是到了甘州城的医馆,只见得医馆前头停了数人,都是甘州城内的居民,几人站在一处,正对着一身着布衣的白胡子老人。
沈约稍一打量,便分辨出此人便是当日一巴掌拍在自己头顶的赤脚医生,如今看来,却是老的十分快了。
这医道之事,向来费心费力,这百八十里除了常驻村内的赤脚医生,便是以这老汉最是医术精深,只是这精深也是相对而言。
这老汉只会,头疼医头,脚痛医脚,脾气又是极为暴躁,故而得罪人之事,时有,周围的人早已是见怪不怪,反倒是要来看看热闹。
沈约将驴子停了下来,也远远地隔着人群,瞧了起来。只见得这老汉已是六十来岁,却是精神矍铄,将长衫往一旁一挥,摆开架势颇有舌战群儒的架势。
听得周围所说,正是这老汉又将一病人看得腹泻不止,说来,原本只是有些拉肚子,这下可好,不仅腹泻未曾止住,还呕吐了起来。
这人乃是个破落户,自是不要面皮,当众便呕吐起来,一朝不慎便喷了个老头满头满脸,于是这有理,也化作无理。
这老汉也生了牛脾气,一通怒骂,还喊来家中晚辈助阵。
这周围相邻,本就看得这破落户不痛快,干脆将此处围了个水泄不通,明面上为了看热闹,实际上却是为了不让这般破落户趁机跑了。
这老人自是越骂越起劲,唾沫横飞,平日里受惯了这等破落户欺压的居民也是不由得爆发出阵阵好来。
这破落户见得今日没法收场便说道:“我与这老汉之事,岂要你们这些腌臜多嘴!”这破落户一说,便起了民愤。
这周围之人纷纷取了手边石子与臭鸡蛋,都往那几人身上丢去。这居民手劲差别亦是大,有些偏的远了,便连那赤脚医生都一并砸了去。
场面一时混乱到了极致。
沈约见得若是放任不管,恐怕两边都不好收场,便捏着嗓子喊道:“快跑呀,李瘸子带人来抓人啦。”
这时,只听得那破落户似是极为兴奋说道:“好啊,咱家小叔子张蛮正在李瘸子手下当差,他来了,统统把你们这些刁民抓进去吃几日牢饭,看你们还逞凶伤人不!”
话音未落,只见得一块石子正中他面门,人群之中亦是有人说道:“什么张蛮李蛮,早就被府衙大老爷停职查办了,你就好好等着进去受罪吧你。”
那石子正是沈约丢的,此时,他亦是架起小驴,挤出了人群,踏在官道之上。
这城中事故,倒也是看遍,两日时光,给自己心头却是添了一块大石,他在驴子上头,伸了个懒腰,直直往城门外去。
第119章 若我南风不知意,遥对仙宫吹紫芝(十八)
正当他行到青州河旁,只见得有一只金红色的鲤鱼一跃,便跳出了水面,他停下步来,只见得鲤鱼头顶似是夹了一份书信,他伸手取过,那鲤鱼又跃出水面,向他摆了摆前肢。
便潜入水底,不见了踪影。
他看着好笑,将书信展开,只见得上头寥寥写了几个字,字迹清秀,正是:湖畔候君,不见不散。
他心头激动,难以抑制,不由得放声长啸,也是此处无人,不然这沈家儿郎变成了个疯子之事,隔日便要传遍甘州城去。
俯下身去说道:“驴兄,驴兄,今日便要有劳你跑得快些,到时候,俺们便请你吃最好的草料如何。”
这驴子却是一脸轻蔑模样,拧巴了一番嘴唇,踢了两下腿儿,颠得沈约都在驴背上打了个趔趄。
他无奈地拍了拍驴子的脑袋,悠悠地往洞庭湖畔行去。
他回忆起这城中之事,想来却无憾事,自己在城中行过各处,见过各色人群,那些南来北往的侠客也好,还是行遍四方的掮客商旅。
都在稻香楼,都在街道留下了自己的足迹,如今自己又留下了什么,是被捣毁关停的邪教私塾,亦或是一片狼藉的李宅。
这般想来,却不是好事。
他只是想要后面便好好修道,这山间或许无聊,眨眼便去了十来年,待得他再次下山之时,恐怕这人间已是不同往日了罢。
沈约瞧着被春风吹绿的岸堤,不由得倒骑着驴子慢慢躺倒了下来。
一阵长风吹得两侧的碧草发出沙沙的声响,那些生于绿叶之中的粉色小花,被他裹挟着飞上半空。腾舞在空中。
沈约任由这些花瓣落满自己的道袍,而后又滑落到了地面之上。
春红落素纨,
舞奕花满衣。
长剑叮咚作响,甘州城的倒影在沈约的眼底越发渺小,他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情绪来,他总觉得自己或许早该脱了此处桎梏,他总在等待一个机缘。
这天地之中,他无处为家,倒以漂泊为乐,尘世流转。
他应有故事,而不是土烧入喉,酩酊大醉。无言以表。
所以,他才这般追求入道,不为他事,更是为了能早早离开此处。虽说自私,他坐起身来,小驴子继续往前行进,倒是不为留步,任由沈约在上头诸多折腾。他都不为所动。
他听的身畔一阵水声,只见得那金红色的鲤鱼又领着鱼群,跃出水面,与他作伴。
他不由得发问:“鱼儿,你可也是去往洞庭复命?咱俩便在这途上,做个伴可好?”那鱼儿似懂非懂地沉入水底。
沈约觉着无趣,他从怀中掏出两卷手稿来,正是贺兰老爹送与他的一册琴典,这琴典分为上下两册,乃是由贺兰老爹一家祖祖代代总结而来。
这贺兰氏乃是琴匠名门,不仅弹琴技艺高超,而且这制琴手艺更是一绝。只是家道中落,传到贺兰老爹之时,因着战乱不断,礼崩乐坏,这琴礼便也化作了谋生的技艺。
贺兰老爹虽是心有戚戚然,但这日子尚且得过,何况妻美子聪,在这等乱世,也算尚好,他年轻之时,便携琴往复与官僚军阀之家。
等到年岁渐长,儿子也练的一手好琴,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亦是不为过。故而便带着他开始出入富庶之处。
这日子也过得越来越好,他们便在汉中置办了家产。
贺兰老爹满打算,随着日子富庶,自己还能办上一教琴习乐之处,到时候,也能将贺兰一脉的琴技发扬光大。
只是乱世辗转,哪里容得下他尽情规划这生活如何。
先是发妻重病不治,这世道兵荒马乱,缺医少药,哪怕他遍寻湖海名医,求神拜佛,发妻仍旧一病不起,还未一年便已逝去。
接着身处的小城迎来了一位军阀,这军阀残暴不仁,又极好风雅,只是此人乃是个目不识丁的粗野汉子,这古琴笛曲一无所知。
他听闻这城中有一对父子,精通琴技,便派来官兵将两人招去,那日老汉的儿子却是阻了老汉动身,只身抱琴而去。最后只传来噩耗,与一张支离破碎的绮凤琴。
长歌未央,琴心已碎。
只见得一柄寸寸断裂的宝剑插在琴中,而来的官兵却对此事讳莫如深,只将此物还于老汉,这士兵倒是一名好人,告知老汉要赶紧动身,不然便恐有杀身之祸。
他便连夜奔逃,在城外便见得家中火光冲天,自己经营了十年的事业便在那一把大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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