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第67章


先生说:“普通人也能‘率性’,但‘率性’在圣人身上分量多,所以说‘率性之谓道’是圣人分内的事。圣人也‘修道’,但‘修道’在贤人身上分量多,所以说‘修道之谓教’是贤人分内的事。”
先生又说:“《中庸》一书,大部分都是说‘修道’的事。因此,在它后边的章句里凡是说到君子,都是在说颜渊、子路,他们都是能‘修道’的人;凡是说到小人,说到贤者、智者、愚者、不肖者、庶民,他们都是不能‘修道’的人;其他的说到舜、文王、周公、孔子等,这类至诚至圣的,则又是自然‘修道’的圣人。”
【解读】
在这里,阳明先生其实不太同意《中庸》对圣人的说法,他认为普通人和圣人一样,都能率性和修道,而且也都需要,只不过分量上多少有差异罢了。当普通人也把率性和修道当成“分上事”,也一样会成为圣人。
第37章 动静只是一个
【原典】
问:“儒者到三更时分,扫荡胸中思虑,空空静静,与释氏之静只一般,两下皆不用,此时何所分别?”
先生曰:“动静只是一个。那三更时分,空空静静的,只是存天理,即是如今应事接物的心。如今应事接物的心,亦是循此天理,便是那三更时分空空静静的心。故动静只是一个,分别不得。知得动静合一,释氏毫厘差处亦自莫掩矣。”
【译文】
有人问:“儒家学者在三更半夜时,荡涤心中的思虑,空空静静,与佛家所说的静是一样的,当此时,儒佛两家的功夫都未应事接物,怎么来分别到底是儒家的静还是佛家的静呢?”
先生说:“动静只是一件事。在三更半夜时空空静静地存天理,也就是如今应接事物的心;如今应接事物的心,也是要遵循天理,那就是半夜三更时分空空静静的心。因此,动静是一个事,分不开的。知晓了动静合一的道理,佛与儒的毫厘之差也就掩盖不住了。”
【解读】
致良知功夫无分于动静,静时是功夫,动时也是功夫,而动静功夫只是一个,没有间断。儒、佛功夫内在静修上极为相似,所不同的是,良知功夫是动静合一的,佛氏功夫则动静分离,流入断灭禅定。
第38章 矜持太过终是弊
【原典】
门人在座,有动止甚矜持者。
先生曰:“人若矜持太过,终是有弊。”
曰:“矜得太过,如何有弊?”
曰:“人只有许多精神,若专在容貌上用功,则于中心照管不及者多矣。”
有太直率者。先生曰:“如今讲此学,却外面全不检束,又分心与事为二矣。”
【译文】
在座的学生中,有一个人的举止过于矜持。
先生说:“人要是过于矜持了,终究是存在弊端。”
学生问:“过于矜持,怎么会存在弊端呢?”
先生说:“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如果一味在容貌上下工夫,那么往往就不能照顾到内心了。”
门人中有过于直率的人。先生这样说:“如今讲良知学说,如果在外表上完全不加约束,又把心和事分成两回事了。”
【解读】
王阳明对于人的气质有自己的看法,他主张不要“过”,尤其是不要让气质成为见道的障碍,恢复心体之中和,达到知行合一。
第39章 作文作诗
【原典】
门人作文送友行。问先生曰:“作文免不了费心思,作了后又一二日常记在怀。”
曰:“文字思索亦无害;但作了常记在怀,则为文所累,心中有一物矣,此则未可也。”
又作诗送人。先生看诗毕,谓曰:“凡作文字,要随我分限所及。若说得太过了,亦非修辞立诚矣。”
【译文】
有一个学生写文章为朋友送行,问先生说:“写文章难免费心思,写过后一两天还总记挂在心上。”
先生说:“写文章时思考并无害处。只是作完文总放不下,那么就会被文章所牵累,心中存有一件事物,这就大可不必了。”
又有人写诗送人。先生看了之后,说:“但凡写诗作文,要根据自己的天分和能力,如果说得太过分了,也就不是修辞立诚了。”
【解读】
王阳明认为,无论是作文还是写诗,都要有“无可无不可”“无所住而生其心”的心态,不累于心,就能“无入而不自得”,并且修饰言辞要以诚信为本。
第40章 是无轻重也
【原典】
“文公‘格物’之说,只是少头脑。如所谓‘察之于念虑之微’,此一句不该与‘求之文字之中,验之于事为之著,索之讲论之际’混作一例看,是无轻重也。”
【译文】
先生说:“朱熹先生‘格物’的学说,缺少一个主宰处。譬如他所说的‘察之于念虑之微’,这一句不应该和‘求之文字之中,验之于事为之著,索之讲论之际’混在一块去看,这是没有轻重之分呀!”
【解读】
王阳明以为,朱子的这种并列,不但没有有效地突出心体良知相对于语言、事为和思虑——抑或本体论相对于认识论、道德论——来说所具有的决定作用和超越地位,而且更使主体实现道德自觉的路程变得如此曲折、漫长,将它们“混作一例看”,完全“是无轻重也”。
第41章 此心廓然
【原典】
问“有所忿懥”一条。
先生曰:“忿懥几件,人心怎能无得?只是不可有耳。凡人忿懥,着了一分意思,便怒得过当,非廓然大公之体了。故有所忿懥,便不得其正也,如今于凡忿懥等件,只是个物来顺应,不要着一分意思,便心体廓然大公,得其本体之正了。且如出外见人相斗,其不是的,我心亦怒。然虽怒,却此心廓然不曾动些子气。如今怒人,亦得如此,方才是正。”
【译文】
黄直就《大学》中“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这一条向先生请教。
先生说:“就像愤怒、恐惧、好乐、忧患等情绪,人心中怎会没有呢?只是不应当有罢了。一个人在愤怒时,如果多一分意思,就是愤怒得过了,不是廓然大公的本体了。因此,有所愤怒,心就不能中正。如今,对于愤怒等情绪,只要顺其自然,不过分在意,心的本体自然就廓然大公,从而实现本体的中正平和了。例如,在外面看见人打斗,对于那个没理的,我心中也会很愤怒;但虽然愤怒,但我心坦然,不曾生过多的气。现在对人有愤怒情绪,也应该如此,这才为中正平和。”
【解读】
“不要着一分意思”原是佛教语,是指“心”不为外物所动。“心”既不为外物所动,就好像一面明镜,“物来顺应”了。这样,就“心体廓然大公,得其本体之正了”。
第42章 佛氏不着相
【原典】
先生尝言:“佛氏不著相,其实着了相;吾儒着相,其实不着相。”
请问。
曰:“佛怕父子累,却逃了父子;怕君臣累,却逃了君臣;怕夫妇累,却逃了夫妇。都是为了个君臣、父子、夫妇着了相,便须逃避。如吾儒有个父子,还他以仁;有个君臣,还他以义;有个夫妇,还他以别。何曾着父子、君臣、夫妇的相?”
【译文】
先生曾说:“佛教不执著于相,其实也是执著于相。我们儒家对于相执著,其实却对相不执著。”
学生向先生请教其中的含义。
先生说:“佛教徒怕父子间相互拖累,就逃脱了父子亲情;怕君臣间相互拖累,就逃脱了君臣忠义;怕夫妻间相互拖累,就逃脱了夫妻情分。这都是因为执著于君臣、父子、夫妻的相,才要逃避。像我们儒家有父子关系的,导之以仁爱;君臣关系的,导之以公义;夫妻关系的,导之以礼节。什么时候有过执著于父子、君臣、夫妻的相呢?”
【解读】
相,是佛教名词,相对“性”而言。佛教把一切事物的外观、形象、状态称之为“相”。“着相”的意思是执著于事物的外在形式。这里王阳明指出,佛氏的消极哲学是,只怕累世,逃避现实;儒家是“出世间而即世间”的伦理哲学,入世致用,体用一源。
第三卷 黄修易录——生之谓性
黄修易,字勉叔。生平不详。
第1章 既去恶念,便是善念
【原典】
黄勉叔问:“心无恶念时,此心空空荡荡的,不知亦须存个善念否?”
先生曰:“既去恶念,便是善念,便复心之本体矣。譬如日光被云来遮蔽,云去,光已复矣。若恶念既去,又要存个善念,即是日光之中添燃一灯。”
【译文】
黄勉叔问:“心无恶念时,心就是空荡荡的,不知是否还需要存养一个善念?”
先生说:“既然已经除掉了恶念,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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