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第68章


【译文】
黄勉叔问:“心无恶念时,心就是空荡荡的,不知是否还需要存养一个善念?”
先生说:“既然已经除掉了恶念,就是善念,此时心已经恢复了本体。这就像阳光被乌云所遮蔽,当乌云散后,阳光又会重现。如果恶念已经去除干净,而又刻意去存养一个善念,这岂不是在阳光下再点一盏灯。”
【解读】
阳明认为,“恶念”既去,即是恢复了心之本体,达到了至善之境。此时,只要依良知心体所指示的去做,则所做之事均是“为善”的行为。因此,不必再另外存个什么“善念”。
第2章 良知存久
【原典】
问:“近来用功,亦颇觉妄念不生,但腔子里黑窣窣的,不知如何打得光明?”
先生曰:“初下手用功,如何腔子里便得光明?譬如奔流浊水,才贮在缸里,初然虽定,也只是昏浊的;须俟澄定既久,自然渣滓尽去,复得清来。汝只要在良知上用功,良知存久,黑窣窣自能光明矣。今便要责效,却是助长,不成工夫。”
【译文】
问先生:“近来用功,也颇感妄念不会再滋生。但心里还是感觉一团黑漆漆的,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它光明?”
先生说:“刚刚开始用功,心里怎么会立见光明呢?这就像在缸里奔流打旋的污浊浑水刚刚静止下来,此时肯定还是浑浊的。只有经过长时间的澄清,水中的渣滓才会沉淀,又会成为清水。你只要在良知上用功,良知经过长时间的存养,那份黑漆漆的感觉中自会现出光明。如今若要它立刻见效,只不过是揠苗助长,就做不成功夫了。”
【解读】
“良知存久”是良知自觉和“自能光明”的必要条件,即它与用功长久的时间磨炼分不开,功到自然成。王阳明虽主张良知的简易自觉,但他并不奢望刹那顿悟的立竿见影的效果。后者在他看来只是不着实效的拔苗助长而已。
第3章 无根之树
【原典】
先生曰:“吾教人‘致良知’在‘格物’上用功,却是有根本的学问。日长进一日,愈久愈觉精明。世儒教人事事物物上去寻讨,却是无根本的学问。方其壮时,虽暂能外面饰,不见有过,老则精神衰迈,终须放倒。譬如无根之树,移栽水边,虽暂时鲜好,终久要憔悴。”
【译文】
先生说:“我教人致良知,要在格物上用功,它是有根基的学问。日增月长,时间越长就会越觉得精通和明白。世儒教人到每件事物上去格求,那是没有根基的学问。当其壮大兴盛时,虽能暂时修饰表面,即使有闪失也看不出,等时间久远了门庭衰落了,最终会支撑不住。这就像没有根的大树被移栽到水边,短时间内树虽生气勃勃,但终究是要枯萎而死的。”
【解读】
这是王阳明对世儒的批评,也是对朱熹的格物说作的批评。拘泥于事事物物上寻讨知识,不知此本即在心而外求并强探力索,在王阳明看来,是无根之树。
第4章 调习此心
【原典】
问“志于道”一章。
先生曰:“只是‘志道’一句,便含下面数句功夫,自住不得。譬如做此屋,‘志于道’,是念念要去择地鸠材,经营成个区宅。‘据德’,却是经画已成,有可据矣。‘依仁’,却是常常住在区宅内,更不离去。‘游艺’,却是加些画采,美此区宅。艺者,义也,理之所宜者也。如诵诗、读书、弹琴、习射之类,皆所以调习此心,使之熟于道也。苟不‘志道’而‘游艺’,却如无状小子,不先去置造区宅,只管要去买画挂做门面,不知将挂在何处?”
【译文】
问先生对于《论语》“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的看法。
先生说:“仅只‘志于道’这一句,它包含了其下好几句的功夫,不能仅停留在志于道上。例如建房屋这件事,它的‘志于道’,就是一定要挑好地方,选好材料,最后搭建成房屋;‘据于德’,相当于设计图纸,使行动有所依据;‘依于仁’,就是常在工地,生活、战斗在生产第一线;‘游于艺’,就是把房子加以装饰美化。艺,就是义,就是理的最恰当处。比如诵诗、读书、弹琴、射击之类,都是为了调习这个心,使之近于道。若不‘志于道’,而去‘游于艺’,如同一个糊涂小伙,不先去造房子,却先买画准备装饰门面,不知他究竟要把画挂在哪?”
【解读】
这里,王阳明首先肯定了“艺”对人生的美化或积极作用(“美此区宅”)。同时,“艺”“义”“道”的内在统一,同是“调习此心”即致其知,使之熟于道。很明显,王阳明把道德情感内化为个体的审美心理,使人生审美化了,使“艺”为人生服务。
第5章 不为心累
【原典】
问:“读书所以调摄此心,不可缺的。但读之时,一种科目意思,牵引而来。不知何以免此?”
先生曰:“只要良知真切,虽做举业,不为心累,总有累,亦易觉,克之而已。且如读书时,良知知得强记之心不是,即克去之;有欲速之心不是,即克去之;有夸多斗靡之心不是,即克去之。如此,亦只是终日与圣贤印对,是个纯乎天理之心。任他读书,亦只是调摄此心而已,何累之有?”
曰:“虽蒙开示,奈资质庸下,实难免累。窃闻穷通有命,上智之人,恐不屑此。不肖为声利牵缠,甘心为此,徒自苦耳。欲屏弃之,又制于亲,不能舍去。奈何?”
先生曰:“此事归辞于亲者多矣,其实只是无志。志立得时,良知千事万事只是一事。读书作文,安能累人?人自累于得失耳!”因叹曰:“此学不明,不知此处耽搁了几多英雄汉!”
【译文】
有人问:“读书就是为了修养我的本心,因此是必不可缺的。但是读的时候,未免有种为了科举考试的意思生出来,怎样避免这种情况呢?”
先生说:“只要良知是纯粹的,即便是为了科举考试,也不会成为心的牵绊。就是有一点牵绊,也比较容易发现并克除掉。例如读书时,良知发现死背的想法是不对的,就克去它;良知发现求速的想法是不对的,就克去它;良知发现有自夸好胜的想法是不对的,就克去它。如此一来,总是把自己的所学所得与圣贤印证,就是一个纯乎天理的心。所以无论怎样去读书,都是修养本心罢了,怎么会成为心的牵绊呢?”
又问先生:“虽蒙老师开导,怎奈自己天资庸下,实在摆脱不掉科举功名的牵绊。我曾听说,人的穷困和通达都是由命运安排。天资聪颖的人,对科举等事情大概会不屑一顾。我为声名利禄所牵绊,甘心为了它而读书,只能独自苦恼,想摒除这个念头,又受制于双亲,不敢撂下,到底该怎么办?”
先生说:“把这类事情归怨于双亲的人真是太多了。说到底,还是他自己没有志向。志向立得正确,千事万事之于良知只是一事。读书作文,怎么会成为人的负担呢?不过是人累在得失上罢了!”先生因而感叹说:“良知的学问不明,不知因此耽误了多少英雄好汉!”
【解读】
我们不能怪罪于父母亲人朋友,而更应该自省,明白问题出在自己身上,是自己没有志向。当志向坚定时,心怀良知,无论做什么都是“一事”。此乃不违本心,为己而学,诚意修身,顺道而行之事。
第6章 气亦性,性亦气
【原典】
问:“‘生之谓性’,告之亦说得是,孟子如何非之?”
先生曰:“固是性,但告子认得一边去了,不晓得头脑。若晓得头脑,如此说亦是。孟子亦曰:‘形色,天性也。’这也是指气说。”
又曰:“凡人信口说,任意行,皆说此是依我心性出来,此是所谓生之谓性,然却要有过差。若晓得头脑,依吾良知上说出来,行将去,便自是停当。然良知亦只是这口说,这身行,岂能外得气,别有个去行去说。故曰:‘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性不明。’气亦性也,性亦气也,但须认得头脑是当。”
【译文】
问先生:“‘生之谓性’,我觉得告子说得很对,但孟子为什么要反对呢?”
先生说:“性固然是与生俱来的,但告子的认识偏颇了,不懂得其中还有一个主宰处。如果知晓了还有一个主宰处,他的话也是对的。孟子也说:‘形色,天性也。’这也是指气说的。”
先生又说:“大凡人胡言乱语,任意乱行,都说这是依照我的心性而做的,这就是所谓的‘生之谓性’。但这样会产生过错。如果知晓了有一个主宰处,按照自我的良知上说出去、做出来,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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