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第75章


【译文】
问先生:“在《论语》中,孔子说‘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这句话,朱熹说这是关于效验的学说,这种说法对吗?”
先生说:“孔子对于自己的克己之学说,重视功夫而不重视效验。仁者与万物为一体。不能一体的,是自己的私欲还没有克除干净。自己成全了仁的本体,那么,天下都将归于我的仁中,也就是‘八荒皆在我闼’的意思。天下都能做到仁,我的仁也在其中了。比如‘在邦无怨,在家无怨’,说的也是自身没有怨恨,一如‘不怨天,不尤人’的意思。但是,家邦皆无怨,我也就在其中了。只是,这不是该重视的地方。”
【解读】
“为己”就是实现人的目的,“功夫”是指实践功夫,实践是目的性实践,至于“效验”,则是功利性、工具性的,所以不必过于重视。
第29章 巧、力非两事
【原典】
问:“孟子‘巧力圣智’之说,朱子云:‘三子力有余而巧不足。’何如?”
先生曰:“三子固有力,亦有巧。巧力实非两事,巧亦只在用力处,力而不巧,亦是徒力。三子譬如射,一能步箭,一能马箭,一能远箭。他射得到俱谓之力,中处俱可谓之巧。但步不能马,马不能远,各有所长,便是才力分限有不同处。孔子则三者皆长。然孔子之和只到得柳下惠而极,清只到得伯夷而极,任只到得伊尹而极,何曾加得些子?若谓‘三子力有余而巧不足’,则其力反过孔子了。巧力只是发明圣知之义,若识得圣知本体是何物,便自了然。”
【译文】
问先生:“孟子主张‘巧力圣智’之说,朱熹认为是‘三子力有余而巧不足’,先生怎么看?”
先生说:“三个人(伯夷、伊尹、柳下惠)固然有力,但也有巧。巧和力并非两回事,巧是用力时的巧,有力而无巧,只是空有其力。他们三个人若用射箭作比,就是一个人能站在地上射、一个人能骑在马上射、一个人能远射。他们能射到目标所示处,就可以称为力;他们能命中目标,就可以称为巧。但能站地上射的,上了马就不会射了;骑在马上能射的,射得又不够远,只能说他们各有所长,这就是才力各有不同。而孔子则兼有三个人的长处,但孔子的和只能达到柳下惠那样的程度;孔子的清只能达到伯夷那样的程度;孔子的以天下为己任的心情只能达到伊尹那样的程度,没办法再增加了。如果像朱熹说的‘三子力有余而巧不足’,那么,他们的力是超过孔子的。巧和力只是用来说明圣、智的。若明白了圣、智的本体是什么,便就一目了然了。”
【解读】
王阳明认为,巧与力在本体之外,不在本体之中,但巧和力并非两回事。受本体发用时,巧与力就是良知的外在表现,不受本体发用的巧、力,必然与“良知”背道而驰。
第30章 是非之心
【原典】
先生曰:“‘先天而天弗违’,天即良知也。‘后天而奉天时’,良知即天也。”
“良知只是个是非之心,是非只是个好恶。只好恶,就尽了是非;只是非,就尽了万事万变。”
又曰:“是非两字是个大规矩,巧处则存乎其人。”
【译文】
先生说:“‘先天而天弗违’,说明天就是良知;‘后天而奉天时’,说明良知就是天。”
“良知,其实就是判断是非的心,是非仅是个好恶。明白好恶就穷尽了是非,穷尽了是非就穷尽了万事的万般变化。”
先生又说:“是非两个字是一个大的框架,巧妙运用则在于个人领会。”
【解读】
王阳明将良知代表人的本心,所以它也综括了孟子所说的心之四端,把孟子的是非之心、羞恶之心合起来一起收于其良知上来讲,一起皆是其良知之表现。只要有了良知这个大规矩,根据在不同场合、不同机缘下的巧妙运用,便可能应万事、通万物。
第31章 日之余光未尽处
【原典】
“圣人之知,如春天之日,贤人如浮云天日,愚人如阴霾天日。虽有昏明不同,其能辨黑白则一。虽昏黑夜里,亦影影见得黑白,就是日之余光未尽处。困学功夫,亦是从这点明处精察去耳。”
【译文】
先生说:“圣人的良知一如青天白日,贤人的良知就像有浮云的天气,愚人的良知好比阴霾满天。虽然他们浑浊清明的程度有差别,但辨别黑白则是一致的。即便在昏黑的夜晚,也能隐约看出黑白,这说明太阳的光辉还没完全被遮蔽。在逆境中学功夫,也只是从这一点光明处去细致鉴察体会。”
【解读】
愚人的良知就像阴霾天气而灰暗不明,与圣人的万里晴空和贤人的浮云天气不同,但还是能辨别黑白的,即使在夜里,也隐隐绰绰有余光。这一点余光未尽,就是唤醒太阳、唤醒良知的希望所在。
第32章 七情与良知
【原典】
问:“知譬日,欲譬云,云虽能蔽日,亦是天之一气合有的。欲亦莫非人心合有否?”
先生曰:“喜怒哀惧爱恶欲,谓之七情。七者俱是人心合有的,但要认得良知明白。比如日光,亦不可指着方所;一隙通明,皆是日光所在。虽云雾四塞,太虚中色像可辨,亦是日光不灭处,不可以云能蔽日,教天不要生云。七情顺其自然之流行,皆是良知之用,不可分别善恶,但不可有所着。七情有着,俱谓之欲,俱为良知之蔽。然才有着时,良知亦自会觉。觉即蔽去,复其体矣。此处能勘得破,方是简易透彻功夫。”
【译文】
有人问:“良知就像太阳,私欲就像浮云。浮云虽能一时遮蔽太阳,然而也是天上的气应该有的,那么私欲是不是也是人心所该有的呢?”
先生说:“喜怒哀惧爱恶欲,就是所谓的七情,这七情都是人心该有的,但是需要将良知理解清楚。例如阳光,不能说非得直射才算是阳光,一条缝隙所透出的明亮也是阳光。天空即便布满云雾,只要太虚中还能分辨颜色和形式,均为阳光不灭处。不能因为云能蔽日,就让天不要生云。七情顺其自然地在人身心之上流转,就都是良知的表现形式之一,因此不能把七情分成哪个好哪个坏。但是又不能太执著。执著,七情都称为欲,都是遮蔽良知的。当然,稍有执著,良知就会发觉。发觉了就会克除遮蔽,也就回复了良知的本体。这些地方看明白了,才是简易透彻的功夫。”
【解读】
本体如阳光,是虚,是明,是自然;七情是云,是雾。良知具有普照万物的廓然大公胸襟,它可以使七情自然流行,可以觉察七情之不正,并可使不正归之于正,但却不能认七情为良知本体。
第33章 知行即是功夫
【原典】
问:“圣人生知安行,是自然的,如何有甚功夫?”
先生曰:“知行二字,即是功夫,但有浅深难易之殊耳。良知原是精精明明的。如欲孝亲,生知安行的,只是依此良知实落尽孝而已;学知利行者,只是时时省觉,务要依此良知尽孝而已;至于困知勉行者,蔽锢已深,虽要依此良知去孝,又为私欲所阻,是以不能,必须加人一己百、人十己千之功,方能依此良知以尽其孝。圣人虽是生知安行,然其心不敢自是,肯做困知勉行的功夫。困知勉行的却要思量做生知安行的事,怎生成得?”
【译文】
问先生:“圣人生知安行是自然就能如此的,这还需要其他的功夫吗?”
先生说:“知与行这两个字就是功夫,不过是有浅深难易之别罢了。良知原本是精精明明的。例如,孝敬父母,生知安行的人只是依从良知切实地去尽孝道;学知利行的人只是要时时省察自己,努力依从良知去尽孝道;至于困知勉行的人,被蒙蔽禁锢已深,即便想依从良知去尽孝道,却又被私欲所阻,因此不能尽孝道。这就需要付出比旁人多十倍、百倍的功夫,才能依从良知去尽孝道。圣人虽然是属于生知安行的,但他的心里不敢自以为是,所以他宁肯做困知勉行的功夫。然而,困知勉行的人则思量着做生知安行的事,那怎么能行呢?”
【解读】
在王阳明那里,良知人人本有,但并非人人都能致良知。“知行二字,即是功夫”,依良知所知而实落行之即是致良知。圣人也要做功夫,只不过圣人良知精明,做起来较易而已,而常人则蔽锢深,做起来困难一些罢了。
第34章 本体未尝有动
【原典】
问:“‘乐是心之本体’,不知遇大故于哀哭时,此乐还在否?”
先生曰:“须是大哭一番了方乐,不哭便不乐矣。虽哭,此心安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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