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蕻良细说红楼梦》第32章


三、不是巧合的巧合
曹雪芹写《石头记》花费了十年心血。戴震在《原善》成书以后,于1766年开始着笔,用十年时间,写了《绪言》一书,写此书的动机,用戴震自己的话来说,是“发狂打破儒家中太极图”。写成以后,他对此书重新作了增删。1777年改定后,易名为《孟子字义疏证》,成为他哲学思想的代表作。
写作实践的过程,也是探索追求的过程。他们都以不同的方法在积蓄力量,创造最有力的武器。都是以挖封建社会的墙脚作为最终的目的的。我们说曹雪芹和戴震都在自己的代表作中花费了十年心血,可以说是个“巧合”。但是,曹雪芹和戴震用去的都是毕生心血,这就不再是什么“巧合”了。
另外,曹雪芹写《红楼梦》时,披着“不干朝政”的外衣。《孟子字义疏证》也是表面披着“经言”的外衣,骨子里表述自家独特思想。戴震在《疏证》姐妹篇《原善》序言中也说:“余始为《原善》之书三章,惧学者蔽以异趣也,复援据轻言,疏通证之。”这不是明白告诉世人,要了解戴震的真实思想,须在“经言”的特殊解释中才能得到吗?他怕人们“习于先入之言,往往受其蔽而不自觉”。这些“先入之言”,就是指老庄释氏之言,早已浸淫于人的心目之中。他反对“以神为有天地之本”。戴震对自己的哲学思想的独创性,是清醒的。在反对老庄释氏的同时,也反对以礼教为代表的儒家。
我们看到,文学家曹雪芹和哲学家戴震两人之间,有这些相似相通之处,他们处心积虑地要使自己的背叛封建社会利益的思想,能够为后人所理解,他们企图不被别人“所蔽”。
四、“生死一之”的精神
曹雪芹和戴震,他们都是可以往上爬的。但是,他们都舍弃了这条路,却有意地向下层接近。虽然是有限度的,但由于他们是有意做的,所以是可贵的。也可以说,他们走了他们自己的道路。
戴震避难到北京时,做王安国儿子王念孙的教师。在这以前,还做过《四库全书》总编辑纪昀家的西席。
王念孙后来成为知名的学者,这是大家都知道的。戴震在纪昀家可能为时不久,就和纪昀闹翻。纪昀对戴震甚至要“攘臂扔之”,纪昀骂戴震是“诽谤清身之士,助长流污之行”的人。
曹雪芹生平好友爱新觉罗·敦诚的《四松堂集》,曾由纪昀作序。纪昀称敦诚的著作“自成一家”。称赞他的为人时说“其亦人杰也哉”。
敦诚在《过寅圃墓感作》二首中,有“谁编昌谷飘残帙,渐说当年沈亚之”之句。敦敏曾把敦诚的诗抄录一过,敦诚有感于此,写了以上两句诗。
敦诚赞曹雪芹的诗作是:“爱君诗笔有奇气,直追昌谷披樊篱。”可证他自己也是追寻李贺的诗路的。沈亚之的作品有的已经失传,据说他的诗也是“险崛”的一路,这都和曹雪芹的艺术观点有相近的地方。但纪昀对曹雪芹似没有提及,这也是值得探讨的。
五、对屈原的共同理解
曹雪芹和戴震,两人对于屈原的评价,同样都是不同凡响的。据俞平伯统计,《红楼梦》引用《离骚》、《楚辞》的词句有八处之多。
朱熹说,屈原为人“不可以为法”,屈原的思想不是周公孔子的思想,是不足为训的。
和朱熹相反,戴震谈到屈原时说:“私以谓其心至纯,其学至纯,其立言指要归于至纯。”对自己作《屈原赋注》的目的,明白说出,是为了使读《楚辞》的人“明其学,观其心,不受后人皮傅用相眩疑”。这也是为屈原思想作明辩,使屈原的真实思想不致受到朱熹的歪曲。这说明戴震看得多么深远透彻。
《红楼梦》写宝玉在《芙蓉诔》里引用了屈原不同世俗的论点:被舜殛于羽山的鲧,由于“婞直”而身亡。以鲧的死同晴雯的死相比,认为都是“直烈遭厄”。
在这里戴震的“至纯”的观点,也正和曹雪芹的“直烈”观点会合为一事。
曹雪芹由于亲闻亲见了许多历史真实,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而执笔写出了《红楼梦》这样一部千古至文,从而成为如陈独秀所说的“盖世文豪”。
戴震写《原善》,也是由于“习所见闻,积非我是”,是针对当时社会思想的痼疾而发的。和曹雪芹写作《红楼梦》一样,也是他观察世态的总结。戴震写成《疏证》,自觉“乐不可言,吃饭也别有甘味”。文人小说下载因为他体会到自己使命的完成。曹雪芹则用诗人的笔法写道:“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也是希望世人能够理解他写书的真正目的所在。他们生存的意义,何等相似!
戴震死后,他的同乡姚鼐骂他说:“其人生平不能为程朱之行,而其意乃欲与程朱争名,安得不为天下所恶,故毛大可、李刚主、程锦庄、戴东原(震),卒皆身灭祠绝,此殆未可以为偶然也。”
梁恭辰在《北东园笔录》中也曾诅咒曹雪芹说:“唯属笔之曹雪芹实有其人,然以老贡生槁死牖下,徒抱伯道之嗟,身后萧条,更无人稍为怜恤,则未必非编造淫书之显报矣。”陈其元在《庸闲斋笔记》里说:“此书乃康熙年间江宁织造曹楝亭之子曹雪芹所撰,……至嘉庆年间,其曾孙曹勋以贫故,入林清天理教,林为逆,勋被诛,覆其宗。世以为是书撰之果报矣。”
这些人都以戴震和曹雪芹绝祠而高兴得忘乎所以。在这一点上,也可见他俩触动封建社会何等深广,使卫道之士对他俩发出了同样的诅咒声音来!仇者的可笑可怜,只能证明:曹雪芹和戴震有同等的伟大这一历史事实。
他们死后受到如此诅咒,生前当然也不会不受到冷遇。
秦蕙田提议起用戴震和钱大昕负责刊正韵书,都被乾隆驳回。乾隆还下谕禁止戴震讲学。他的《原善》,也不得不“藏之家塾,以待能者发之”!
戴震的友人钱大昕说:“休宁戴震少不誉于乡曲”,“性介特,多与物忤,落落不自得”。汪中也说,戴震“自奋于末流,常为乡俗所怪,又孤介少所合”。
《八旗文志》里面居然没有曹雪芹的名字,可是曹雪芹的光辉,正与时俱增。
至于在思想方面,单就“性才一本”这一点略加考查,就可以看到,曹雪芹与戴震都是相近的。这里就不作具体分析了。
戴震青年时,曾就学于大商人汪梧风的“不速园”,幼年随父做过小商贩,平生足迹都在一些大商埠活动,出入于徽州、南京、宁波、扬州、太原、北京一带。他的游踪几乎也有和曹雪芹游踪相比拟的地方。
因此,他们两人揭出的某些根本观点,和那时代兴起的市民阶层适应,也是毫不足奇了。
综上所述,曹雪芹和戴震虽然出身截然不同,但他们在人生道路上,走到成熟期的时候,却表现出某种相同的思想特征来。
曹雪芹和戴震呼吸同时代空气,有着相应的时代振幅。这一点,是值得探讨的。
曹雪芹是位伟大的艺术家,对于他的思想脉络,在向纵深探求的同时,向横阔的方面作些考察,也是必要的。正如我们读《十日谈》或《源氏物语》时,如果能探求一些薄伽丘和但丁的关系,紫式部和白居易的关系,在这些方面作些发掘,就会使薄伽丘和紫式部这些人的面貌,更清楚地呈现出来。
1982年6月于北京
(原载《江淮学刊》,1982年第4期,1982年7月)
曹雪芹的朴素的唯物主义思想
曹雪芹生活在阶级斗争十分尖锐的时代,资本主义因素有所发展,正在冲击封建社会的经济结构,反映在意识形态领域里的思想斗争因之也非常激烈。康熙开创博学鸿词科,雍正颁布《大义觉迷录》,大兴“文字狱”,对凡有“华夷之辨”的思想的人都要加以镇压。“民族斗争,说到底,是一个阶级斗争问题。”1到了乾隆时代,一批御用文人,大肆吹嘘什么圣朝盛世,也掩盖不了阶级斗争的尖锐化。在统治阶级竭力提倡孔孟之道,推崇程朱理学来镇压束缚人民思想的同时,反映新兴社会力量的思想家戴震等人,猛烈批判程朱的反动理学,光辉地发展了唯物主义的思想。和戴震同时代的曹雪芹,以自己的独特方式,用假语村言来创作小说,对程朱理学进行抨击,表达了他的朴素的唯物主义思想。这个问题过去很少被人触及。因为,研究曹雪芹思想的人,都感到他留下的东西太少了。这样一位艺术大师、思想家、世界文豪,只给我们留下一部未写完的《红楼梦》,再就是一点儿零星的东西了。
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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