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戏讲茶唱门歌:江南旧事里的小民风流》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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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画鲇鱼,李梅村画得多的还有鳜鱼。“鳜”与“贵”、“桂”同音,所以沾了光的鳜鱼也是很讨口彩的。他的鳜鱼,多数是以五色墨一挥而就,阔嘴大眼,深入浅出,身缀杂色斑点,但所有的鳜鱼都是没有尾巴的。巨口细鳞的秃尾巴鳜鱼,看上去怪怪的,似有一种说不出的言外之意。他题词或是“桃花流水鳜鱼肥”、“碧芦花老鳜鱼肥”、“昨夜江南春雨足,桃花瘦了鳜鱼肥”,或是自撰“春涨小河月初上,鳜鱼泼剌柔波间”……浅显易懂,自有一股清新之气。他每画鳜鱼,都要顺便把芦草加进去,同样的鱼与草,在不同的画幅里形态各异,不变的是透明的鱼鳍与并不招摇的芦草。
事实上,在民间年画中,人们可以经常见到“连年有余”的字样,那些通俗画面上出现最多的是鲤鱼。如果说鳜鱼有一股清寂与孤僻之气,或者说是霸气与戾气,那幺入画的鲤鱼,则喜气与俗气兼而有之。李梅村画一红一黑两条鲤鱼,戏于清流之上,点两三枝桃花,或者只在鱼旁抹些乱红,当然不错,可惜太实,笔墨功夫好孬且不说,仅此立意,便出不了年画的窠臼。尽管李梅村心有不甘,给他的鱼画题的字是“芦塘清趣”、“观鱼自乐”、“荷静”,可相比之下,那些写着“六顺图”、“九如图”、“年年大发”、“祥和平安庆有鱼”、“双鲤跳龙门”字样的画,明显要好卖得多。这让他叹息自己只能是一个做生意的画匠,永远进不了文人画的行列。
“文革”中,李梅村先做了一阵子“漏网的牛鬼蛇神”,后来到底不能脱,被人揭发专将鳜鱼与荷花同画,毒害广大贫下中农,宣扬“和(荷)为贵(鳜)”的一套,其用心十分险恶,是和“要准备打仗”的“最高指示”唱对台戏……来了一队人,半天不到,李梅村那间寒碜的“黑画”店就被彻底捣毁,吊在窗档子上的那一排毛笔,全给折断扔到巷子外面去了。
第十三章 劁猪的报应
早先有九佬十八匠之说,九佬指的是劁猪佬、补锅佬、摸鱼佬、剃头佬、杀猪佬、磨刀佬、修脚佬、挑水佬、推车佬,十八匠则是金银铜铁锡石木雕画泥弹篾机织瓦染漆皮十八种手艺。劁猪佬靠一把锋利无比的手术刀,走村串户,位列九佬十八匠之首,可见这个行当容不得小觑。
劁猪佬是比较通俗的叫法,后来慢慢地改称兽医,文雅了许多,这是社会的进步。兽医荀来喜长得很白皙,二分头梳得一丝不苟,倒像是医人的,到乡下那些村子里转悠时,也不会吆喝什么,似乎这样有辱斯文。可你别小瞧了荀来喜的手艺,那可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首先是狠,操起利刃就敢往肉里扎,任凭猪们叫破天只当是在听唱歌;其次是准,一刀下去,就得了断孽根,绝不会有补第二刀的事发生。荀来喜不管走到哪都爱伸头朝人家猪栏里看,特别留意那些半大猪仔的屁股,赶起躺在草堆里鼾睡的猪崽,一旦察看到这猪小子的屁股后面还是原生态,便找到主人,说你家的猪要劁了,再不劁就迟了……你劁不劁?主人说,你看要劁就劁吧。得到主人的同意后,荀来喜尾随到某只猪小子身后,突然出手一抄,单膝屈下,把吓得尖声嚎叫的小家伙跪压在地上,一只手从悬在屁股后面皮口袋里掏出小刀,顺手一下划开了卵泡,用手一挤捏,两只粉红的嫩嫩的圆溜溜的小蛋儿就挤出来了。所以,只要荀来喜进了村子,不久,便有猪的号叫声此起彼伏响起。
荀来喜穿一身白府绸,腰间皮带上斜斜地吊着一个袋子,里面分成若干小格,插着锋利的大刀小刀数把。劁猪有两种,一种是给小公猪处理屁股后面两腿间夹着的卵蛋袋子,另一种是在小母猪的肚子上划一刀,把卵巢给割掉。无论是猪小子还是猪小丫,被劁后就永远不谙风情,不懂异性之间的乐事,没了乱七八糟的念头,思想纯净,光会长膘了……
进入立夏,什么东西都开始疯长。有人家一不留神就把一只小母猪养过了头,快到发情期的猪,既会蹦高又能跳远,精力无穷。这可就是桩体力活了,荀来喜脱去白府绸衬衫,还得动员主人帮忙把猪摁住,然后手持那把明晃晃的三角刀锥,划开猪腹,中指食指伸进去一阵乱掏,抠出两根松紧带似的肠子(卵巢),一刀下去,割下的赘疣顺手抛到屋顶上。然后揪起刀口处一撮猪毛,拿根棉线绕几下,系紧,整个手术就算结束,既没打麻药,也没用止血棉,看上去极不人道。
荀来喜既劁猪也阉鸡,阉鸡又叫“旋鸡”,实际上应该是“性鸡”,大约是掐掉鸡的“性”思念和“性”行为吧。与劁猪不同,劁猪除了留作种猪的不劁,公猪母猪都是一刀;阉鸡只阉公鸡,母鸡留下生蛋。阉鸡割了两个卵,可以长到十来斤,毛亮得发蓝,抬起头够得到大人的肩膀。人间五月天,槐花开满天,满地跑跳的小公鸡已经长成半大小子了,它们身上羽毛正在发生变化,起劲朝着鲜艳和风骚烂漫的路子上奔去。荀来喜叫主人在屋子里撒下稻谷,唤了鸡群进来吃食,然后用大鸡罩把它们罩住。除了特别幸运的一只留下做种外,其余一概拿下。
荀来喜坐到板凳上,讨了一条围裙或是旧衣搭了膝盖,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工具:一副板弓,几把小刀,还有类似掏耳勺的细铁丝做成的钩链子和钩枪。他把小公鸡绑在板弓上,翅膀夹着,两腿缚着,然后将鸡翅下小绒毛拔了,露出红红的皮肉,拿小刀一划,刀口处用两根钩子钩住,向外撑开,一把钩枪伸进去,那钩枪带着细细的线绳,来回摩擦着。不一会儿,就从鸡肚子里扯出两个嫩黄的卵圆形的东西,摘掉。他把小鸡从板弓上松开,小鸡一瘸一拐慢慢走开了,要是换成人的话这早就痛晕过去了……下一只小鸡被捉过来,遭受着同样的命运。
要说报应,也许真有。连荀来喜自己也说那事简直太离奇了,给老母猪咬到了命根子,说都说不出口。那是个夏天的中午,他在乡下一户人家喝醉后上厕所,阴错阳差走进了相邻的猪圈。里面一头老母猪刚下崽不久,护崽的母猪特别凶狠,生人万不可靠近。醉意蒙胧的荀来喜如果不是被绊跌在地也没事,偏偏就是跌倒了,而且是朝着小猪崽们仆倒过去……小猪崽们尖叫着四散逃开,母猪护崽心切,蹿起来顺势一口咬向他的裆间……那血马上就冒了出来。事后,他逢人便说:“妈的,老子劁了一辈子猪,没想到最后差点让猪给劁了!”
一只两根獠牙翻翘的猪在前面摇头晃脑地走,石八斤子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猪颈子下拖着一条铁链被他攥在手里。这猪高大威猛,有半人高,耳朵竖起,从脑壳顶到肩背是一溜油光泛亮的长鬃毛,嘴巴里吐着白沫,时不时地停下来,低头在地上嗅着什么,还扑哧扑哧地喘粗气,用竹棍敲一下后,才又往前面走。石八斤子赶的是牙猪,只有种公猪才长这幺长的獠牙,牙猪出圈配种,都是要人赶着,靠脚力走到职场,所以牙猪在我们那一带也叫脚猪。乡下有许多事没有规律可循,比如种公牛和公羊,都是在家里等着异性上门,而牙猪的婚姻生活却是走婚。牙猪都有着高度的职业敏感性,从出圈那一刻就知道有好事等着它了,太远的路,在开始的时候要指引它一下,走了一段,这家伙远远就闻到让它春心荡漾的母猪发情气味了,会照直不打弯地小跑而去。牙猪们都非常敬业,根本不必提醒和督促,自觉自愿,分内的事干起来一点也不含糊。
牙猪的确够幸福的了。一般的猪满月不久,不论公母都会被劁猪佬给一刀阉掉或劁掉,从不知情为何物就稀里糊涂被养肥宰杀了,这种肥猪顶多就那幺一年半载的寿命。有幸留作种猪担任生儿育女繁衍后代任务的母猪,虽然可以婚配,享受生命的完整过程,但总是终生为缧缳所系,圈在栏里的时候多,见不了多少世面。唯有这牙猪,有数不清的妻妾,见多识广,身强体壮,好吃好喝招待着,从不担负任何家庭责任。石八斤子的这头牙猪,在十里八乡都有名气。石八斤子为其取了一个挺出色的名字:“老瓢”。因为那家伙灰白的卵蛋泡大得惊人,夹在后胯下,活像夹了个葫芦瓢。石八斤子有时又喊“老瓢”为“队长”,人听了皆掩口笑,都知道郊区蔬菜队的队长好色成性,菜队差不多有一大半的妇女遭其祸害,背地里恰是被喊做“牙猪”。也许,“老瓢”的本意就是“老嫖”哩。周遭一带不论年轻年老的母猪,都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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