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戏讲茶唱门歌:江南旧事里的小民风流》第39章


闪一闪;“千万颗红心在激烈地跳动,千万张笑脸迎着红太阳——”两手的拇指和食指合并,画成一个心的形状比在胸前,同时,单腿的脚尖跳跃着,另一条腿不断后踢,双手把那一个心形向右上方一下一下地送上去……两口子领舞时,手里挥动红宝书或红绸巾作为道具,看得出来,他们情绪激荡,全身心充溢着朝圣般的庄严感。
1969年春夏之间,党的“九大”即将开幕的时候,“四把桨”赵宗和与赵芙蓉带着人更是废寝忘食地抓紧练习,筹备庆祝。“长江滚滚向东方,葵花朵朵向太阳,满怀激情迎九大,我们放声来歌唱——”大会胜利闭幕的消息,在一个多月后传达下来,丁向东立刻组织了几万人的大游行。“忠字舞”方阵载歌载舞行进,逶迤数里,人们跳一会儿,步行休息一会儿,交替行进,最后在万年台大会场集中。一面面红旗,一张张标语牌,歌声,口号声此起彼伏,其场面、规模之庞大,气势之磅礴,真是史无前例!大会的第一项内容,就是姓赵的两口子带着人上台跳“忠字舞”。大约是特别亢奋,二十多人的动作整齐划一,在台上跺得响声骇人,却不想因为力度过大,哗一下尘土扬起,台上人一下都不见了,台给跺塌了……那场事故,造成跳“忠字舞”的一个年轻女孩死亡,五人骨折,另外,台倒下来还压死在下面背角处撒尿的一个老头。
若干年过去,“文革”结束。同赵芙蓉离了婚的赵宗和,重拾旧业,从家里阁楼上找出戏橱和戏柜,扫净灰尘,该补处补,该修处修,前后花三天工夫收拾好,用一根扁担挑了出去……那以后,再也没人喊过他“四把桨”的绰号了。
板二爷六十岁上下的年纪,一张黑黪黪的脸板板正正的,他是个只给人家架梁做屋的木匠,即俗称的“大木”。都说“木匠斧子一面砍”,板二爷熟识各种木料的纹路和特性,使斧子砍木料时,都是顺茬砍,有时还要在前段先轻轻砍几斧,以防劈裂过深过长,损伤木料。一般情况下,板二爷很少亲自动手了,砍砍刨刨的事都由三个徒弟去做。他的三个徒弟,分别是福喜、二来和江小进。耿二爷说,师祖鲁班也有三个徒弟:大徒弟叫张大,是个用红漆画记号的石匠,被称为“红线上的”;二徒弟叫陈齐,是拉墨斗弹黑线的木匠,被称为“黑线上的”;三徒弟叫李春,是撒石灰印子的瓦匠,被称为“白线上的”……这就是俗话说的“鲁班管三线”,过去做手艺的人一见面,就会问对方是哪道线上的,答对了就知道你是行家。
想跟板二爷学徒并不是容易的事,那得要提鸡提酒托人介绍,还得当面考察一番,通过了,才可以办一桌拜师酒,算是正式收在板二爷名下。师傅带着徒弟,徒弟自然要受师傅的责骂,棍棒下面出高徒。板二爷家里供着鲁班的牌位,门上的对联是:曲尺能成方圆器,直线调就栋梁材。板二爷对徒弟一向严厉,师徒之间必须讲行话,比如锯子叫“洒子”,刨子叫“光子”,凿子叫“出壳”,而“百宝斤头”则是斧子,“铁钉子”是钻子……做门窗叫“穿墙”,锯木料叫“洒一洒”,将木料锯斜了,或砍斜了、刨歪了,都叫“飘”了。常看到板二爷背手站在徒弟身后,给他们“上规矩”。凿眼不得歪扭,凿出的直眼要像铸的一样方正。“前打后跟,越淘越深”——是说掏眼,要先从怀里掏起,慢慢往外掏,掏两三凿,叫“前打”,再拐过来往前斜打一下叫“跟”;这样越往外越深,到头几乎掏透,一个眼正好掏一半,翻过来再掏过去,仍“前打”后“跟”掏另一半。推刨子时,大刨刮平,小刨净面。刮刨时眼睛要往前看,刨几刨瞄一瞄,达到平光为准。刮平的标准是放料板时落地不响,特别是刮平的板料面贴面放不许有声音,这既需要有臂力又需要很好的眼力。板二爷说自己年轻时握凿的左胳膊上站个人,那是抖都不抖……左手握紧握牢掌得正,右手落斧砸凿才不会斜。
造房子的木匠,都是在户外干活。天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暖和了,青杏和毛桃正在成长,墙角边开出星星点点的一丛一丛的细小黄花,一派蒸蒸日上。接近中午时,板二爷就在自己的无檐呢帽下衬一张伸出的硬纸,遮挡刺眼的阳光。在我们那里,板二爷的名头是很响的,无人能盖过。某一户人家要起新屋了,就拎上见面礼去板二爷家,把大致的框架一说,后面一切就全听板二爷的吩咐了。
板二爷做事,一切依着老规矩,尤其最是看重上梁的礼仪,这和屋主正不谋而合。上梁放爆竹前,板二爷要亲自爬上高高的屋梁,贴上“上梁大吉”红纸符,再把五尺红布和一副小弓箭挂在梁上。下来后,点燃香火,并向上作拜,转身朝前门一揖,在大门前插一炷香,瓦刀底下插一炷香,开始封梁。然后祭酒,板二爷双手高高举起酒壶道:“一请天地水府,二请日月三光,三请开夯老祖,四请紫薇中央,五请老君先师,六请风伯雨师,七请玄老师尊,八请蒋太真人,九请九天玄女,十请玉皇大帝……有请众神仙众师尊一齐享用!”做一回屋,板二爷可以得到屋主送的一把伞,家里的雨伞堆了半间屋,那是他一生的政绩也是一生的骄傲。
离镇上十余里处的回龙湾有一檀木匠,十分忌妒板二爷,有一次乘着夜色将板二爷次日一早就要架上屋的中梁偷偷锯短了五寸。上梁之前,板二爷眼睛一测,已瞧出端倪,遂不露声色唤过大徒福喜与二徒二来,一番耳语之后,命吊起大梁。板二爷自站一头,将大梁往怀里拉过数寸,两个徒弟在那一头失声惊叫:“梁短了!梁短了!”下面的人仰头望去,果真是差了一截……这是十分忌讳的事,屋主脸上勃然变色。却听板二爷一声大吼:“蠢货!短了何不拉长?”两个徒弟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傻头巴脑地默然猛拉……梁果真一点点地延长,终于嵌入屋架上的卯榫。众人惊愕莫名,风传板二爷有拉梁之术。疑惑不已的檀木匠,对此百思不解,只有登门求教。板二爷黑着一张脸训其曰:“短铁匠长木匠,打铁要短,锯木留长……害人之心不可有,量过还要放一截,不到最后不可锯掉啊……”檀木匠满脸惶愧而回。
第二十四章 葛华的修笔情缘
修钟表的钟国琴是女的,还有一个修钢笔的葛华也是女的。葛华比钟国琴年龄要小,约在二十刚出点头的样子,剪着露出耳朵根子的短发,细窄的鼻梁,尖尖的下巴,透着几分秀气,乍一看,还以为是个正在发育中的十六七岁男孩子。葛华与钟国琴有一点极相似,都是师承家技,跟父亲后面学的手艺,只不过葛华的父亲——那个脸色蜡黄总是不断咳嗽着的人去世有两三年了。葛华接过父亲用过的镊子、皮管、夹套、笔尖模具,还有一大捆各式各样、长短不一的笔杆,在离镇中学不远的三圣坊旁摆了个摊位。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知识分子或者“公家人”的标准着装,就是中山装左胸的口袋里插着一支或两支钢笔。那时,人们经常使用的是“金星”、“英雄”、“永生”钢笔,使用量最大的当属一种“新农村”牌子的学生笔,像舶来品派克金笔,那是一种极高贵身份的体现,整个镇上恐怕也找不出三支来。金笔与钢笔的区别,就是金笔的笔尖或笔身是14K到22K的黄金,钢笔则是一种合金笔,价格便宜得多。不管哪种笔,使用久了,磨损一大,就会出毛病,比如剐纸啦,漏水或是不下水啦,笔尖打旋笔帽里的簧片松了啦,要幺就是拧开笔帽的笔突然失手落地,笔尖给砸弯了或者分了叉……一旦写不好字,只有赶紧去找修笔的师傅。
葛华经手最多的,当然是“新农村”铱金笔,这是一种比普通钢笔耐用比金笔便宜得多的合金制造的钢笔,笔尖容易损坏。通常的处理,是用钳子将坏损的笔尖拔下,再比照相同的型号挑出一个新笔尖换上就行,但葛华不这样,只要见原来的笔尖没有太大的损坏,就尽量修好继续使用。葛华一丝不苟地打磨着笔尖,她面前的小圆桌上摆着镊子、笔尖模具和一瓶墨水、一团抹布,还有一个看不出颜色的木盒,里面装满被拆开的零零碎碎的皮管、夹套、笔杆、笔胆、笔舌等。葛华从小就在钢笔堆中长大,父亲的工作间里到处都是一些工具和钢笔配件。她印象里,父亲总是穿一身蓝布中山装,上口袋挂着一支钢笔,戴着眼镜躬身坐在桌子前修理钢笔。那时,父亲和修钟表眼镜的师傅一起在刻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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