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绝版青春》第18章


“我不愿让别人知道。反正不许你说。”
“我当然不说。哎,你真的写过那本日记?”
“嗯,”她说:“不过我没真烧,我给你找出来看好不好?”
我们坐在一起,翻看着她藏宝贝似的藏在上锁的抽屉最下层角落中的日记本,往事如行云流水般穿梭在她秀气的字里行间。幸福的感觉浸过心底。一起面对倒流的时光唏嘘感叹一番后,徐静对我说:“开始认识你的时候,觉得你有种曾经沧海的味道。”
“是吗?那现在呢?”
“现在没了,就是一小孩儿。”“小孩儿”她竟还用了升调。
“我不想掩饰我自己。”我找辙说。
4
几年前,我曾经在一篇叫《数学课》的小说中无意写下过这样一句话:“唉,十六、七岁,那真是一个走路都挺着鸡巴的朝气蓬勃的纯真年代。”事实上,十六七岁并不是一个特别美好的年代,至少我的十六七岁一点也不美好。那个年纪总是给我一种不堪回首、恍然如梦的空虚感。我是多么希望能彻底忘掉那些事啊,那些青春期的压抑和狂躁,那些无知的反抗和莫名其妙的感伤。不过,有些事人大约总也忘不掉,如同影子,只会被拉长或缩短。
我十七岁时讨厌许多事情,比如说,我讨厌上课,我讨厌成年男人,我讨厌别人盯着我看,我讨厌别人对我发号施令,我讨厌坐公共汽车,我讨厌一尘不染……我讨厌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至于为什么,现在我已经说不清楚原因了。由此看来那时候的我肯定也是个招别人讨厌的孩子。
在我诸多讨厌的事物中,有一个让我比较讨厌的东西是我们的班主任王克坚。有一天,我不经意翻出上学时写的一些东西,竟在日记本中发现了那时我给王克坚用文字勾勒的一幅漫画像。看完后,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我觉得我十七岁时候的文笔似乎要比现在好。那个东西是这样写的:
老王,男,年介不惑与知天命之间,永远剃个他老婆手艺的头型,像刚出土的头上顶着参差不齐的缨子的萝卜,穿着肥里咣当的裤子,走起路来一拐一拐像个吃萝卜的兔子,不过他比兔子奸诈。平时一脸威严,成天拉着个生屎橛子似的黑脸,像刚死了亲爹,给人很阴险的感觉,尤其是一天到晚那个脑袋总不高不低地耷拉着,像不能勃起的阴茎。不知为什么,他一上课即使天空晴朗得像从前的解放区我也感觉仿佛要下雨。有事就冲你眦牙,嘿嘿坏笑,他还喜欢在做操时观察女生的突出部位,因此我们管他叫“黄主任”。
老王对我们可算鞠躬尽瘁,常常课余还单独给同学辅导,括弧主要是女生,括弧完,然后是点点点,上课的时候,他的风纪扣总是系得一丝不苟,整整齐齐,文明扣却常常忘了系,就那么坦然地在讲台上灌输知识,同学们见怪不怪,视若无睹。有时我真想问问他,不知道他是否会感到下面有点凉?
有人说我们老师傻,傻得没法练了;有人说我们老师精,心较比干多一窍。老王说得好:我愿意做这样一个革命的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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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老王来了。那天是英语课。上了没一会儿,王克坚探头探脑地推门进来,冲正讲课的老师点点头,“我得叫走俩同学。”
没等老王喊人名,班上外号“大个儿”的孩子主动站起来,晃着肩往外走。我也乖乖地站起来跟在他后头。我们一前一后垂头丧气地跟在昂首阔步的老王后面,像是两个没吃饱饭的解差押送武松。
此前,班上的两个同学刚刚打了一场架。事情发生的十分突然,过程迅速得让我事后想来都觉得不真实。我记得当“大个儿”挥拳到了我面前时,我抄起了那把已经握了很久的椅子,说时迟,那时快,手一阵发麻,椅子被震落在地。椅子落地同时,我飞扑上去拳头击在了对方脸上。“大个儿”像个醉鬼般摇晃了一下扑在一张课桌上,桌上的书本溅上了鼻血。我因用力过猛震得往后趔趄了好几下,我身后的一张课桌被震倒,发出一声刺耳的闷响,书本、文具盒、各种笔洒了一地。
到了年级办公室门口,老王转过头来对我说:“我先跟他谈,你先在门口等会儿。”他们进去后,我到走廊尽头的窗口站着看下面的操场,因为不时从各科办公室出来的老师都要用那种严肃而充满疑问的眼光瞟上我一眼,像想咬你而又不敢上前的狗叫人非常难受。操场上有些低年级学生在上体育课,男孩正生龙活虎地踢足球,热火朝天的劲儿叫我很神往,也想下去踢上两脚。带球、过人、配合、射门……一个孩子得分后模仿着球星们欢呼的动作,像只自由的鸟,张开双臂在奔跑……
我听到老王在叫我的名字,从窗外的景色中回过神,看到“大个儿”正耷拉着脑袋往外走,老王站在办公室门口,作倚栏望归的古典少妇状,一手扶门框另一只手冲我招了两招。
“到底怎么回事?讲讲吧。”进了办公室,老王拉了把椅子让我坐下。屋里还有个女老师在批改作业,抬头看了我一眼马上又低下头继续工作。这让我想起不知哪部千篇一律的破案电影,老王像个侦察科长,我像罪犯,那个女教师则是个口供记录员。
“他不都讲过了吗?我就免了吧。”我说。现在我重新看到我年轻时的无知和狂妄。
“他讲的是他讲的,我现在要听听你讲的。我不能偏听偏信……”老王神色严峻。
“嗯……他找碴,就打起来了,我打了他一拳,完了。”
“我要你讲情况,来龙去脉,怎么回事。一拳?一拳怎么把人家的眼眶打肿了,鼻子也打破了?你还跟我不老实!?”
“那我哪儿知道?谁知道他脸怎么长的?”我故作无所谓地耸耸肩。
“你!?”他被我的态度激怒,猛地站了起来。
我翻翻眼皮看看他,想了想,说:“是这么回事,他拦着一个女生不让她进我们班,我看不惯,就打起来了。”
“是吗?这我得核实核实去。那个女生叫什么名字?你认识吗?”
“高一时是我们班的。”'TXT小说下载:。。'
“她叫什么名字?”
“陈扬。”我想了想说。
老王点点头,一声不吭地拉开办公室门走了出去。
我从办公桌上抄起一只有水的茶杯喝了口,感到自己的情绪极不稳定。心里告诫自己不能急,得忍。盘算着怎么才能把事和颜悦色地跟他讲清楚。
“我打听了,”大约十分钟后,王克坚推门进来,换了副嘴脸,比起刚才更显怒气冲冲,“人家那个女生说根本没有这么回事。”
血呼地一下子全涌上了我的脑袋,一圈圈发大。她怎么能……我突然想到也许女孩平素跟“大个儿”关系不错,也许她只把一切当成了玩笑,而我却傻乎乎地自认为是见义勇为。我觉得自己有些傻逼了,心里堵得厉害。
“现在,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说实话?你知道我平生最恨的品质是什么吗?就是不诚实!”
“我……”我真是个大傻逼。
“操……”我说。事实上我也不想作什么解释了。随它去吧。
“你说什么?”王克坚气极败坏:“你太傲慢了!你给我站起来!我忍半天了,忍无可忍!老师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我坐着不动,眼睛故作平静、坦然地看着他。四目相对。
“你站起来!”他又喊了一句。
“老师让你站起来就站起来吧。”旁边的女老师这时搭了句腔,像个街上看热闹帮闲的好事者。语气平和。
我站起来,转身往外走。
“站住!”他喝住我,“回去跟人家道个歉认个错,听见没有?”
“凭什么?”我眯起眼,想像着一拳打在他脸上,将会是什么样子。
“不为什么,就凭你是个团员他不是。”他使出最后一招“杀手锏”,“别说你有错,就是没错也应该和他主动合好,起模范带头作用。”
我冲他摇头,耷拉下眼皮摔门而去。
当天下午,放学后,老王阴着脸让全体团员留下开团会。老王在团会上讲起了我上午在他办公室的表现。“像这样的同学……”,他说,嘴咧得像外国老娘们的大阴唇。我年轻时脑袋容易发胀。每当我听到这种话时都克制不住内心的烈火。我拍桌子也站了起来,“我怎么了?”我冲他嚷嚷,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
“你说你怎么了?干什么,你还想跟我打?你出去叫人去,出去!我见多了,还制不服你?‘文革’那会儿还没你呢!同学们你们看看他是什么态度,上午他在我办公室就这样,不是我瞎说吧,你们都看见了,他哪一点还像团员?这件事我得严肃处理,散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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