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鬼子》第56章


这就是久违的红狐么?
这就是朝思暮念的红狐么?
这就是他的老对手红狐么?
红狐哇红狐,你咋的了?郑清明的眼里突然滚出一串热热的泪水。他就那么呆望着那只可怜的红狐。一时间,郑清明不知自己在哪,过去和红狐的恩恩怨怨,变成了一场梦,那梦变得遥远模糊起来。在这月明风清的夜晚,郑清明守望着红狐,遥想着自己的过去,一切都变得那么虚幻,就像根本没有发生一样。郑清明的泪水,在脸上变成了冰凉一片。红狐仍在他面前可怜地熟睡着。郑清明觉得此时此刻也在做着一场梦,一场虚假的梦。
太阳从东方升起来的时候,红狐终于醒了。红狐先是伸了个懒腰,接着又打了个哈欠,然后才慢条斯理地挣扎着从蒿草丛中站了起来。它无精打采地望了一眼郑清明,郑清明看见红狐迟钝地想了一会儿什么,然后本能地紧张起来,它跳了几次,才从那堆蒿草丛中跳了出来,然后一拐一拐地紧跑几步。最后又迟疑地停下来,蹲在那里,望着一动不动的郑清明呆想,一会儿它似乎已经认出了郑清明,苍老地嗥叫一声,便仓惶逃跑了。
“你跑吧,跑吧,跑得远远的,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郑清明望着红狐恶心的背影,自言自语地说。
红狐终于消失了。
郑清明挣扎着从雪地上站了起来,他拾起了地上的枪,他抬头望了眼天空,天空依旧深邃高远。他咧开嘴,冲着天空无声地笑了一次,便顺着来时的路向回走去。
郑清明昏昏沉沉地走着,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走向何方。为啥要走下去,他只是顺着来时的路走下去。扛在肩上的枪不时地从肩上掉下来,他一次次弯下腰把枪从地上拾起来,重新放到肩上。他像一个垂暮的老人,蹒跚、踉跄地向前走去。
不知走了多长时间,郑清明走回了出发前的营地。那一排窝棚已经化为了灰烬,只有烟灰在风中飘舞着。雪地上不时地可以看到抗联战士的尸体,也有日本人的尸体。那些尸体已经变僵变硬。血染红了一片片积雪。郑清明木然地在雪地上走着,他想在这些尸体里找到柳金娜,找不到柳金娜,能找到谢聋子也行。结果他看遍了所有人的尸体,也没有发现要找的那两个人。
他拄着枪喘息着,他望着这尸横遍野的山岭,脑子里空蒙一片。最后他把枪插在了雪地上,他开始动手拖拽那些尸体,尸体都被他拖到一个山凹里,然后他跪在雪地上,先是捧一把雪向那堆尸体上抛去,最后他就疯了似的用手捧着雪向那些尸体抛去。很快竟成了一个硕大丰隆的雪丘,卧在山凹间。
郑清明坐在那个雪丘前,此时他一点想法也没有,就那么呆呆地坐着,过了好久,他突然想,柳金娜去哪了呢,那些活着的人去哪了呢?想到这,他踉跄地站起身,拉着那只猎枪,一步步地向雪岭间走去。他不知自己要往哪里走,他只是向前走。雪岭上,留下一串弯曲的脚印。

那是一间猎人狩猎留下的窝棚,窝棚里有炕,有灶台。谢聋子和柳金娜走进那间猎人留下来的窝棚里,便不想再走了。
很快谢聋子在窝棚里升起了火,火在炕下燃着,温暖着整个窝棚。炕上铺着猎人留下的兽皮,墙上挂着的也是猎人留下的兽皮,温暖的窝棚,使两人坚定了留下的信心。
他们不知自己已经走了多长时间,也不知自己走了多远,他们走进窝棚的一刹那,终于觉得自己有了归宿。谢聋子在窝棚的檐下发现了猎人留下风冻着的腊肉,是这些腊肉救了他们。
那一夜,谢聋子一直守望着柳金娜睡去。他抱着那杆已经没有了子弹的枪坐在门边。不知什么时侯,柳金娜醒了,她首先看到了坐在门旁的谢聋子。他抱着枪,勾着头,已经沉沉地睡着了,喉咙里响着粗细不匀的鼾声。柳金娜心里咒了一声:“这个该死的聋子。”柳金娜穿鞋下地,站在谢聋子身劳,她拖拽着把他推醒,谢聋子朦胧中看见柳金娜那张生气的脸,他就温和地说:“你睡你的,我给你站岗。”“站啥岗,你也睡。”谢聋子听不见柳金娜的话,仍旧那么坐着。柳金娜就说:“你不睡,我也不睡。”柳金娜果然就那么陪着谢聋子坐在了地上。过了一会儿,又过了一会儿,谢聋子终于明白了柳金娜的动机,便呜咽一声,立起身向那炕上摸去。
他和柳金娜并排躺在铺满兽皮的炕上,谢聋子不仅嗅到了兽皮的膻气,同时也嗅到了从柳金娜身体里散发出的女人特有的气味。他还是第一次离柳金娜这么近地躺着,他浑身哆嗦着,一股巨大的温暖和幸福涌上他的心头,他泪流满面。那一夜,他一直哭泣着。
谢聋子在这深山老林里很快地学会了用套子套野物,用夹子打野物。谢聋子每天都乐此不疲地一头钻进林子里,收获着野物,直到傍晚,他才满载而归。剩下的时间里,两人一边吃着烧烤的猎物,一边等待着郑清明,他们相信,郑清明会找到他们的。还有那些抗联的人们,他们一天天等待着。结果一天天过去了,他们连个人影也没有看到。
柳金娜有机会随着谢聋子走出窝棚来到林子里,她更希望在林子里能够发现郑清明和抗联人们的一些行迹,结果,她只看见了谢聋子和自己留在雪上的脚印,还有野兽凌乱的蹄痕。
他们清楚地看见了抗联的人们和日本人那场激战,他们已经走了很远了,仍能看见抗联营地方向燃起的火光。柳金娜就想,也许抗联的人们都被日本人杀了,可她明明知道郑清明并不在营地,他是会躲过日本人这次偷袭的。她坚信,郑清明会找到他们的。
谢聋子在闲下来的更多时候,他会独自一个人站在山岭上,向远方张望着,一直到日落,看不清了,他才怏怏地走回来。他一见到柳金娜,便长吁短叹地说:“郑大哥咋还不来咧。”
柳金娜说:“不来就等呗。”柳金娜说完这话时,心里也没有底。
柳金娜在一天天的期待中没有等来郑清明和抗联的人,肚子却一天天变得丰隆起来,她的行动已经变得迟缓和沉重了。
夜晚,她躺在炕上时,她就想郑清明了,郑清明不在她的身边她感到一种恐惧,一种莫名的恐惧。她想,也许自己生孩子时会死掉,她不想死。她恐惧的时候,就摇醒身边的谢聋子,谢聋子醒了,睁着一双眼睛不解地望着她。
柳金娜就说;“聋子,我要生了,他咋还不来咧。”
谢聋子听不见柳金娜说什么,便独自说:“你害怕,就先睡,我给你站岗。”说完谢聋子就要穿鞋下地。柳金娜就一把把他拖过来。抱住他的头,一直把他的头按到她肚子上,谢聋听不见柳金娜腹中的胎动,但能感受到从母腹中传出的阵阵悸动和温暖。他恍忽间,他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个婴儿,在母腹中悄然地生长着,谢聋子便软了自己的身子,他把头长时间地停留在柳金娜的腹上,他感受着那份幸福和温暖。谢聋子早已泪流满面了。
柳金娜也哭了,她一边哭一边喃喃着:“该死的,你咋还不来咧?”
在那个寒风瑟瑟的晚上,两个可怜的人儿,相互温存,相互哭泣着。
不知什么时候,山上的积雪悄然化去了,露出一片片褐色的山皮,又没几天,山林里的树木冒出了青色的芽儿。
孩子就是在那初春的早晨降生的,柳金娜先是放声大叫,她一边叫一边咒骂着:“该死的,你咋还不来咧,该死的呀——”
谢聋子看见孩子生下来的那一瞬,他被一种巨大的魔法震慑住了,他看见了一片腥红的血光,血光中婴儿先是探出了头,然后整个婴儿的身子一点点地向外滑出,他屏声静气,他似乎觉得不是在看婴儿出生,而是觉得自己在一点点地从子宫里走出来。一种欣喜一缕柔情,占据了谢聋子整个身心,突然,随着婴儿的降生,他几乎和婴儿同时,放声大哭起来。他奔过去,从血泊中抱起婴儿,他觉得抱着的是自己。
柳金娜似乎用尽了力气,她闭着眼睛昏睡过去。谢聋子扯开嗓子和婴儿一同大哭起来。
是个男孩,在那春天的早晨,柳金娜为孩子取名叫春生。
春生会笑了,春生会爬了,春生会走了。
山绿了,又黄了,后来,满山又被大雪覆盖了。
孩子一天天大了,柳金娜和谢聋子一天天等待着郑清明和抗联的人们,结果他们等来的是平静的生活。整个深山老林里,他们没有见到过一个人,只有野兽和风雪陪伴着他们。
窝棚里多了一个会哭会笑的春生,便多了一份温暖和热闹。那是一个飘满雪花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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