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鬼子》第57章


窝棚里多了一个会哭会笑的春生,便多了一份温暖和热闹。那是一个飘满雪花的日子,柳金娜抱着春生来到了山梁上。春生在柳金娜的怀里缩着脖子,看着满山的落雪,稚声稚气地说:“妈,我冷。”
柳金娜不说话,她把春生放在雪地上,她动手堆了一个雪堆,雪堆堆完了,她冲着雪堆跪下去,这时春生看着母亲流下了眼泪。春生又听见母亲说:“他爹,咱们有孩子了,叫春生,让他叫你一声爹吧。”
春生被母亲抱过去,柳金娜让春生跪在了那个雪包前。
柳金娜冲春生说:“叫爹。”
“妈。”春生回过头望着母亲。
“叫爹。”柳金娜在孩子的屁股上拍了一掌。
春生撇着嘴要哭,惊恐地望眼母亲,又望一眼眼前的雪包,春生终于怯怯地冲雪包叫了一声:“爹。”
柳金娜又按着儿子的头冲雪包磕了三个头,后来柳金娜就抱着春生一步步向窝栅里走来。
谢聋子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他听不见却什么都看见了,于是他心里也就什么都明白了。他也不相信郑清明还活着。他看着柳金娜母子做着这一切,心里有些酸。他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哭出来,他把刚捕获到的一只野兔挂在树上,他麻利地往下剥兔子的皮,那把锋利的刀先是划开了兔子的皮毛,接着又划开了兔于的皮毛……他专注地做着这一切。他感觉到柳金娜抱着春生就站在自己的身后。他没有动,仍专注地剥着兔皮。柳金娜拉了他一把,他回过头。
柳金娜冲怀里的春生说:“叫爹。”
春生这次很熟练地叫了一声:“爹。”
谢聋子从柳金娜的脸上看到了他以前从没有看过的东西。他的心哆嗦了一下,他回身去剥兔皮时,手举着刀抖抖的,差点割了自己的手。
那一天晚上,风裹着雪呜咽地在山林里呼号着,小小的窝棚在山林里摇摆着,柳金娜在这风雪的夜晚,一直大睁着双眼。自从到了杨家大院之后的一幕幕情景又浮现在她的眼前,后来她跟了郑清明,她没有享过一天福,可她觉得日子过得踏实、愉快,她的身心是自由的。谢聋子对她好,她也觉察到谢聋子几乎把自己当成了母亲,郑清明在时,她并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可她现在和谢聋子一起,面对这野山野岭时,她多么希望自己有个依傍啊,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依傍。她相信郑清明不会再来找他们了,没有人能够来找他们了,在这深山老林里,她需要温暖,需要一个男人丈夫一样的关怀……她侧过身去,她看见谢聋子用兽皮严严地把自己裹了,她在心里说:“你这个该死的男人啊。”她凑过去,一双热而急切的手剥开裹在谢聋子身上的兽皮。她匐进了谢聋子的怀抱里。谢聋子木然地僵在那里,他浑身哆嗦着,嗓子里干干地响着,谢聋子嚎叫一声:“妈耶——”他从炕上滚了下去。谢聋子很快从地上爬起来,一头撞出窝棚,他一口气跑到林子里,最后他跌在雪地上,他摸到了腰间那把剥兽皮的刀,他就那么握着。最后他握着刀,把刀锋放到了自己的裆上,他揪住了裆下那个玩意,他叫了一声:“妈耶——”便把一截温热的活物扔了出去……
那些日子,谢聋子一直蹲着走路蹲着干活。
柳金娜看着难受的谢聋子,她从雪地里挖出了几种中药,用嘴嚼烂,她含着眼泪帮着谢聋子敷药,谢聋子闭着眼睛,眼泪一串串地流出来,他喃喃地叫着:“妈——妈——”
柳金娜说:“聋子,你咋这样咧,你是个好人,是我害了你咧。”
谢聋子独自呜咽着。
春生一天天大了,他跟谢聋子学会了捕获猎物,学会了劈柴……他仍管谢聋子叫爹。”
春生说:“爹,你歇着,我干吧。”
谢聋子听不见,谢聋子说:“你还小,你歇着吧。”
春生说:“爹。”
后来,山里来了两个人,他们看了看窝棚,又和柳金娜说了会儿话,他们说得最多的是郑清明的事。说完,来人就拉着柳金娜的手说:“这么多年,让你们母子受苦了。”
柳金娜说:“不苦,有啥苦的,比抗联那时好多了。”
来人听了柳金娜的话就红了眼圈。
没过多久,山下开来了一辆吉普车,车下走下那两个人。他们是来接他们下山的。
柳金娜不想走,那两个人就很真诚地说:“不走咋行,我们没法和烈士交待,也不好和上级交待。”
他们走的时候,要一同带走谢聋子,谢聋子就抱着那些兽皮说:“我哪也不去。这就是我家咧。”
来人摇摇头,叹口气,便带着柳金娜和春生走了。谢聋子一直送母子坐上吉普车,车快开时,春生隔着窗喊了一声:“爹——”
车就走了,谢聋子看见车离自己愈来愈远了,他扯开嗓子喊了一声:“妈——”谢聋子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后来,谢聋子成了这片山林的守林员。每个月,山下的人把米面送到山上来。山下的人提议把窝棚扒了,重新给他盖一间,谢聋子没同意。他仍住着那间窝棚,他习惯自己长时间地蹲在窝棚门前,望着眼前那片山林呆想。想着想着,他的眼泪就流了下来,然后他冲那山那岭喊一声:“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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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1
杨宗那些日子,莫名其妙地非常想家,他想念大金沟的父母,还有秀。他给大金沟的父亲写了信,那时他还给柳先生写了信,让柳先生把信转给自己的妹妹秀。
他不知道柳先生已经被人乱枪打死了。
杨宗那些日子,隐隐地预感到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他的右眼皮总是跳。突然,他们警卫营就接到了布防的任务,整个骊山脚下设了许多明哨暗哨。杨宗知道,掌握中国人命运的国民党军政最高统帅蒋介石已经光临了骊山,他这是在为蒋介石布防。蒋介石是什么时候上山的,他不清楚,他只管奉命负责警卫戒严。
那几日,杨宗看见大小车辆神秘地开进山里,又神秘地驶出去。那几日杨宗见过几次少帅,他看见少帅闷闷不乐,眉头紧锁。他想,少帅一定有什么重大心事。杨宗的右眼皮一直跳着,他再次预感到,骊山一定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张大帅出事那几天,他的右眼皮也是乱跳不止,跳到第四天时,张大帅就被日本人炸死了。
此时,日本人离西安还很遥远,能发生什么事呢?
终于在一天夜里,少帅张学良把他亲自召到密室,让他在夜半时分,秘密地把蒋介石抓获。杨宗得到这一命令的时候,他吃惊地瞪大双眼,心脏都快跳出了喉咙口。少帅的手重重地拍在他的肩上,他感受到了那份沉重,回去的路上,他的右眼皮不再跳了,悬浮着的心也踏实了下来。
夜半的时候,他带着警卫营爬上了骊山,很快便和蒋介石的卫队交手了,他第一个冲进了蒋介石的房间,这时的蒋介石已经逃离了房间,他伸手摸了一下被子,仍能感受到那份余热。
蒋介石被抓获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后来,杨宗又随张学良在金家巷张公馆迎来了周恩来。他知道,周恩来是专门从延安飞抵西安的。那时的杨宗还没有完全意识到更大的悲剧在他的身边悄然地发生了。
那几日,他想到了许多,想到自从东北军撤到关内,最后又进驻西安,东北大片的土地已经完全落到了日本人的手里,他不知道此时的东北家乡是一番什么模样了。
喧闹了几日的西安终于平息了下来,他原以为少帅会命人杀了蒋介石。没想到,少帅把蒋介石放了,并决定亲自送蒋介石回南京赔罪,他的右眼皮又一次跳了起来。
那天晚上,少帅又一次把他密召到公馆里。少帅望着他久久不语,他预感到了什么,他笔挺地站在少帅面前,他望着少帅冷峻的面容有几分激动,他哽咽着说:“士为知已者死,将军你说吧,让我干什么?”
少帅放下了茶杯,少帅盯着他的眼睛说:“和我去南京,你愿意么?”
“愿意。”他没多说一句话。
少帅站起身的时候,他的眼睛已经潮湿了。他觉得自己有义务随少帅赴汤蹈火,那一刻,他心热了一次。
接下来,他随着少帅陪同蒋介石乘上了飞机。飞机起飞的时候,他看见了满天飘舞的晚霞,那晚霞红彤彤的,照得半边天血红一片。
杨宗坐在飞机上,他想起了东北故乡的落日,家乡的落日也这么红。他不知道此时家乡的父老乡亲,是不是也看见了这辉煌的落日。他透过机舱窗口,一直看着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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