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乡战》第100章


高金豹说我不会让他知道我带的是山上的人,再说天黑打个措手不及,打完了接着让队伍回山,他知道是哪里来的人马?
刘罗锅听了不语。
小老头还要说什么,被刘罗锅挥手拦住,说,这事非同小可,得好好琢磨琢磨,高公子也累了,先去歇息吧,黑下吃饭再接着谈这桩买卖,可好?
客随主便,高金豹便由小崽领导着往客房去,走路时他觉得腿很沉,胯下的伤处火辣辣作痛。这痛又条件反射地使他想到苦命的红豆,于是这肉体之苦便是瞬间扩展到心灵之苦,最终灵与肉的双重苦痛又一起化为对他爹的仇恨。这成为一种恶性循环。
高金豹走后刘罗锅对小老头说来吧。
他说的来吧是占卦。山上有一本易经,每逢有什么大事要决断,刘罗锅便占上一卦,看看天意。刘罗锅大字不识一个,要出来的卦都由小老头诠释,小老头左右山寨事物的狡黠便建立在这种诠释中,他的话就成了一种天意。不由刘罗锅不听。山下传说的小老头的屁股刘罗锅的嘴大抵便是这种状态的体现。不过这并不说明刘罗锅不再有自己的主见,要是样样都听小老头他在山寨的头一把交椅怎能坐得稳?刘罗锅运用的原则是拿不定主意的事听天意(小老头)的,拿定主意的听自己。
刘罗锅净手焚香摇卦。这遭摇的是大凶。
小老头看卦象道:此卦变交初九曰:有历、利己。意思是筮遇此爻,其事有危险,应止而不为,不犯灾难也。
刘罗锅问道:就是说这买卖不好做成了?
小老头点点头说封上是这般示的。
刘罗锅不语,过会儿说:我记得去年有一遭也摇出了这一卦,你不是说卦象是财路亨通吗?
这一诘问,小老头便明白刘罗锅心怀啥样心思了。他不想放弃那二百亩好地。这恰恰与他自己的心思相反,否则他便不会那般诠释天意了。自上回县长李云齐在山顶上和他谈过抗日的事,他一直装在心里,并愿意在可能的情况下帮帮县长的忙。而眼下就是他帮忙的时候,他必须阻止刘罗锅把兵雇佣给高金豹去打他抗日的爹。刘罗锅既然摇卦看天意,这自然是他顺水推舟将己意变天意的便当方式了。却万万没想到刘罗锅竟记起去年曾摇出过这一卦并记得他当时的诠释。这就教他难堪。是的,从整个卦象看,此卦确与谋财有关,且为吉祥。但通晓此道的人都知,如果心怀叵测,同一卦象可以作出多样的诠释,比如在街市上摆卦摊的人可以将任何人摇出来的任何一卦说成是吉卦,只为讨得摇卦人的欢心而顺顺当当地得到卦资。事已至此,小老头只得费尽口舌将此卦一爻地爻地解释给刘罗锅听,以使他心悦诚服地遵循“天意”。
却无济于事。地才是刘罗锅的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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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凤伟作品
五月乡战
7
李云齐的队伍在十字河与日军对峙了两天两夜,双方互有伤亡。时间就是粮食。方圆十几里地的麦子在这宝贵的两天中由地上转入地下,埋藏在敌人无法找到的地方。趁着夜色,李云齐将队伍从十字河畔东撤,撤到新的麦熟线上。这里也有一条河,是一条无名河。李云齐看了地形后,决定将这里做为再次阻击敌人的阵地。天气晴朗,日红风燥,几天前还葱绿的麦地变得黄澄澄的。李云齐通知附近村子的村民,也须在两日内将麦子收割干净。这就是说,他要在这里顶住日军两天。天亮后日军发现对岸的抗日军队撤走,便疾速追击。当他们皮靴踏在空空荡荡的原野上,心中不由怒火万丈。在无名河岸接上火,战斗加倍的激烈。日本兵一次又一次发起冲锋,又一次再次被打退。河床已经干涸,白沙在日光下闪烁,日本伤兵留下的血迹却像一片片红叶铺散在白沙滩上,呈出一种狰狞的美。到了夜晚,一阵阵让人作呕的腥臭味儿便从河里向外飘散。日头又从东方升起。新的一天,日本鬼子改变了战术。他们不再一味地强攻,而是将兵力沿河岸向两边迂回,阵线拉得很宽。李云齐看清了敌人的目的,却有些犹豫。如果自己也将兵力向两边展开,阵线将变得薄弱,一旦某处被敌人突破,整个阵线便要崩溃,部队将陷入敌人的包围之中。他清楚,要想粉碎敌人的阴谋,必须立刻大踏步后撤,跳出敌人尚未完成的包围圈,然后选择新的支撑点,与敌人周旋。李云齐的犹豫还另有一种心理上的因素,即他已经许诺为这方百姓提供两天的收麦时间,如现在撤走,就食言了。作为一县之长,父母官,这不是一种对民众负责的态度,怎么说都不算光彩。李云齐的书生意气妨害了他对事物整体上的判断,再加上存有一种侥幸心理,他觉得也许日本鬼子不会突破他的防线。在这种战术思想下,他命令自己的队伍也像敌人那样沿河向两边展开,以全线阻击敌人。但不久他担心的局面便出现了,敌人从几处突破了防线,然后向中间包抄过来,很快便形成了合围,这样李云齐的队伍被日军重重包围在无名河边。敌人显然恼羞成怒,想及早消灭这股顽强抵抗的抗日军,合围后便从四面发起进攻,火力猛烈。李云齐赶紧让刚才展向两边的部队向中间收缩,由于可借助于河堤这一天然工事,收缩时没有太大的伤亡损失,这样最终队伍便聚拢起来,据守着一段约一里长树木茂盛的河堤。对岸的河堤已被鬼子占领,由于之间隔着开阔的河滩,堤上的鬼子不敢贸然过河,只一味地用重火力向这边射击。威胁主要来自从河岸后方包围过来的鬼子,他们躲进未及收割的麦地,以此为依托,一次又一次向河堤发起强攻。抗日队伍深知这是攸关生死的战斗,奋起抗击,一次又一次将鬼子赶回麦地里。伤亡也与之俱来。何玉中队长被一颗落在身边的迫击炮弹炸掉一只胳膊,血流如注,却仍用剩下的那只胳膊举枪射击。李云齐叫卫生兵将他按倒进行包扎。这时鬼子的进攻又一次被打退了,硝烟将西斜的太阳遮挡得如同一轮月亮,天地间阴气森森。包扎好的独臂何玉中猫腰过来卧在李云齐身边,他三十出头年纪,体格魁梧,是本县曹家夼人。他本是县警备大队队长,在军事上很有一套。他过来向李云齐进言道:据守河堤不是长久之计,须于天黑后突围出去。李云齐思忖不语。何玉中又说我知道县长的用心良苦,仍然想将鬼子拖在这里,让百姓多有些时间抢麦。李云齐说保卫麦收本就是我们出动的初衷和目的,现在并没有改变。何玉中说可现在情况已发生变化。李云齐问有什么变化呢?何玉中说开始敌我双方确是为粮食而战,我们的战斗方案也是对的。而现在鬼子让我们打疼了打恼了,心里真正想的是消灭我们,抢粮倒退其次了。如果我们现在突围撤走,鬼子肯定要追击,我们将他们引到南面的山岭地带,与其作战,一方面地形对我们有利,另外这边的农民可以安心收麦了。李云齐听着不由连连点头。何玉中又说我和腿受伤不能行动的战士留下来掩护。李云齐摇头说这不行,我怎么能把受伤的战士留给鬼子。何玉中说当然不能将伤员留给鬼子杀害,我有办法。李云齐说你说。何玉中就说了个子丑寅卯。李云齐听了觉得何玉中想得很周全,就同意照他的计划实施突围。
天黑前鬼子又发起几次进攻,被打退便安静下来。鬼子一向忌讳夜战,皆因得便宜的时候不多。夜色中听得见鬼子吵吵嚷嚷碗筷碰磕的吃饭声,有的还轻腔细嗓地哼起家乡小调,透出职业杀人者那种盲目的闲定。李云齐命自己的人趁空吃几口干粮,喝几口河水。这时天就黑透,黑暗将四周所有景物的界限模糊。何玉中让战士们将伤号搀进堤下的河滩,让他们成圆形向四周方向俯卧,然后在他们身上撒上河砂,将他们掩盖使其与河滩融为一体。突围前何玉中再次向李云齐保证,以自己的性命与这些伤号共存亡。突围就开始了。队伍像一条蛇贴着河岸缓缓向南滑出,不久便靠近有鬼子据守的河岸接合部,“蛇”就做到头了,之后必须变成猛虎撕破鬼子的防线冲击出去。李云齐带领队伍从堤上一跃而起,黑旋风般呼啸着向南方飞奔而去。昏昏睡睡的鬼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声惊醒,也算乖觉,很快便明白是抗日队伍从他们眼皮子底下突围,连忙鸣枪追击。这一时另外防线上的鬼子也闻声而动。潜于河滩上的何玉中就不失时机地命他带领的伤员开枪,射击并没有具体目标,又将四周全当做目标。这就造成一种奇兵四出的效果。鬼子懵了,不晓“劫营”的抗日战士来自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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