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乡战》第101章


战士来自何方,冲到河岸,枪声亦歇,只见星光下的河滩平坦如初,杳无人影。鬼子满腹狐疑,不知所措。南面枪声如爆豆,这拨儿鬼子兵便毅然地向那边追赶过去。这短短数分钟的滞留,给突围的队伍以可乘之机,突出了重围。
果如何玉中所料,早已七窍生烟的鬼子不甘心这股抗日队伍轻易逃脱,在后紧追不舍。只是他们的腿并不比中国人的长,甚至要短许多,李云齐和他的队伍便撤得从从容容,天亮时队伍便到达预期目的地。
这是一个丘岭地带,南与乳山地面接壤,属昆嵌山之西部外沿。李云齐带队伍在一座座土山一座座松林间与鬼子周旋作战,为县境百姓赢得了宝贵的收麦时间,鬼子的抢粮计划宣告失败。勃然大怒的本田联队长增派两个中队的兵力出城围剿。敌我力量悬殊,李云齐的队伍被包围在一座荒废的乡间缫丝厂里,局势险恶,突围已无可能。唯有利用缫丝厂的围墙和房舍顶住敌人攻势,等待援兵。这时李云齐想到了在昆嵛山下整训待命的胶东抗日救国军。
李云齐没有想到,当他再次陷入敌人重围时,远在昆嵛山下的抗日救国军也遭到了包围。那天夜里岗哨回村向高凤山报告,说发现有一片黑影从南面向村子摸来,月光下看得见都拿着枪。高凤山那时还没睡觉,正在临时充当救国军司令部的自家南屋里和几个队长商量事情。听了岗哨的报告,高凤山和几个队长都立即想到来了日本鬼子,不敢丝毫怠慢,连忙紧急集合队伍,拉到村南河边,沿堤坝隐蔽起来,准备迎击来犯之敌。敌人过河时仗打响了,河流是上苍赐给守卫者的天然阵地。救国军战士向河里冲过来的黑影高喊你们是什么人?!这时河里的黑影就开了第一枪。这条河并不宽阔,堤坝却很高,救国军在堤后居高临下向河滩射击,十分得劲,只一个回合便将偷袭的敌人赶回南岸去。敌人撤退时的叫嚷声让堤上的人听出是中国人。高凤山身边一个队长对高凤山说不是小鼻子,是二狗子。暗中高凤山点点头说是二狗子。前些天李云齐曾向他们通报:城里的鬼子拼凑起一个中队的伪军,配合鬼子的抢粮行动。看来今晚偷袭的就是这一伙汉奸队。消灭这伙王八蛋,队长咬牙骂道。他姓毕,如果在白天,就能看见这位毕队长左手少了一个食指,还能看出他只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他不是别人,正是那次和高凤山一块自告奋勇换日本人枪毙的小伙子。后来他就按高凤山的话找到高家疃来,再后来,就参加了高凤山拉起的队伍并当了队长。
大约临近半夜,圆月升至中天,照得河面朦朦胧胧,河滩更显得白亮。敌人在对岸磨蹭了一阵子,又开始向这边冲锋,身影衬在白亮河滩上是那样清晰,像竖起的一面面人形活动耙,救国军打靶似地不慌不忙瞄准射击,河滩上不断有人扑倒。敌人开始支撑不住,又要退却,这时只听河中有人高呼只准进不许退,冲过河谁抓住高凤山赏一百大洋。高凤山冷丁一愣,是金豹的声音?!他停止射击,这时河中又传来先前的叫嚷。这遭他听清楚了,是金豹!他头脑立刻像洒进月光一样惨白。战斗仍在继续,河中高金豹发疯般督促土匪兵往河岸上冲,有几个土匪兵已接近河堤,但很快被救国军甩过去的手榴弹炸翻。后面的土匪见状不敢恋战,又退回对岸,河滩里只剩下白纱似的月光。高凤山渐渐回过神来,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河对岸那道长长垅起的河堤,像在找自己亲生儿子金豹。两天前山上的小老头曾悄悄派人下山给他捎信儿,说他儿子高金豹向刘罗锅租赁土匪兵要找他报仇,劝他赶紧躲避。那时他并不相信小老头的话。他从来人口中得知儿子已被绑匪阉割,他老眼里涌出泪水。金豹的厄运让他感到心碎。即使这样他仍然不肯相信金豹会将他当死敌,借兵讨伐,欲置他死地而后快。现在他面对的现实已完全证实了小老头的话是真的。高凤山不是个愚笨的人,他很快从眼前的现实认识出事物的本质:他与金豹的父子恩怨终于酿成一场这块地面上史无前例的战事。这战事来得那样仓猝,且在这极不当的时候,他设身处地地思想:做为抗日救国军司令的他在尚未来得及向日本人开第一枪却打起这种不伦不类的“家仗”,让人唏嘘而怅然。高凤山在枪声未重新响起时目光仍呆呆地凝望着前方月下的河堤,心中怀着一种莫名的恐惧,他不知道当金豹和那群土匪兵再次冲下河滩时该如何对自己的部下下达命令……
天亮前河里就一直沉寂着。也正因这沉寂,两岸的人都听见了西面夜空传过来持续不断的枪声,由于遥远,枪声只如爆豆。那时他们都不知道西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能笼统猜测到是抗日队伍与日本人交火。后来天便渐渐亮了,西面的枪声就渐渐隐于白昼的嘈杂中。曙光像当头没过来一瓢清水,沐浴得田野万物亮闪闪湿漉漉。
当东天出现了鲜艳的彩霞,河的完整轮廓便清晰地显现于人的视线中。这时高凤山终于看到了他几乎寻觅了整个后半夜的儿子金豹。在一棵笔直的白杨树下,高金豹那酷似他的瘦长身躯同样笔直地站着,向河这边凝望。高凤山就走上河堤顶端。姓毕的年轻队长也随他上了河堤。他左手提枪,警惕地站在高凤山司令身旁。
这时高凤山心中的唯一愿望就是和金豹谈谈。停止这场不伦不类的战事。
高凤山走下河堤,一步一步踏着河滩向对岸走去,刚走到水流边,对岸轰然响起一声枪响,高凤山似乎觉得自己就要倒下,却没有。他抬头向堤上看看,高金豹身边站着一个瘦小的土匪兵,平端着枪,枪口冒着缕缕青烟。这时毕队长向他跑来,刚要说话,又听一声枪响,毕队长手里的枪应声掉在河滩上,子弹穿透了他的左手掌,血一滴一滴将下面的砂砾染红。
“混蛋!”高凤山怒骂一声。
身后堤上的救国军战士一齐举枪瞄向对岸。
高凤山听见子弹上膛的声音转身摆了摆手。
两名战士奔下河滩欲将高凤山和毕队长接口岸上。高凤山命毕队长回岸包扎。自己仍站在原处。
不久他就看见高金豹一步一步向河中间走来,在水流边停下,眼光阴沉地盯着水流另一边近在咫尺的父亲。
“你——混蛋!”他愤怒至极地朝高凤山大吼。
高凤山不语,只看着儿子。如在往常金豹敢如此无理,他定会立刻赏他几个结实耳光,让他反醒过错。但此刻他一声不吭地忍受。他觉得多日不见的儿子简直改了模样,面目歪斜,眼里射出凶光。他想到金豹惨遭戕害落下终身残疾,心里一阵颤栗。
“金豹……”
“你,毁了我!”金豹咬牙切齿说。
高凤山不语,仍以痛惜的眼光看着儿子。不语证明他不否认儿子的指责,儿子的遭际确与自己有关。他本可以施以通融,答应金豹与红豆成亲的请求,那般儿媳还是儿媳,儿子还是儿子,一切降临的不幸也就变成过眼烟云。可他不肯这样,只一味的强硬,将事情弄得这般不可收拾。
“你,毁了我!”金豹又说。
“……”
“毁了红豆!”
“金豹,我想救你,可让那歹人走脱……”高凤山说。
“歹人要钱,给钱便是救我,这事理你难道不知?!”
“我知。”
“你要钱不要儿!你个铁石心肠的守财奴!”高金豹气恨难平。
“钱买了枪。”高凤山如实说。
“你有枪,我也有枪!”高金豹兀地端起枪指向他爹。并拉开枪栓。情势立刻变得剑拔弩张,堤后救国军的人一齐举枪瞄向高金豹。
高凤山再次向堤岸摆摆手。
“金豹,你要杀我!”他回身看着金豹间。
金豹不语,充满杀气的眼一直盯着他爹。
“那你就动手。”高凤山说。
“杀你也不解我心头恨!”金豹怒目圆睁。
“那你要咋样?”
“我要让你看着高家毁在我手里!”
“你要毁高家大院!”
“毁祠堂!”高金豹吼声如雷,眼光射出狠毒,“我要砸烂祠堂,砸烂你几辈祖宗的牌位,丢进臭茅坑,让你们高家从此破风水,倒大楣!”
高凤山的脸白了。嘴唇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金豹是要摧毁高家上下几辈人的根基啊!这真比杀了他还歹毒哩。
“金豹,别,别作孽啊,你……你可是高家的后哇……”高凤山嗓音沙哑。
“我不是你们高家的后,你早把我废黜了,你忘了?!”金豹愤懑道。
高凤山没忘,于是就无言可说了。
高金豹始终用愤恨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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