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你算一个裘》-你算一个裘-第8章


头只能看到一片黑黝黝的剪影。主楼的前面是一条长长的林荫道,路两侧是两排高大的白杨树,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把落叶像潮水一样吹过路面,刺猬和黄鼠狼就在落叶堆里蹿来蹿去。在这儿到处可以嗅到上个世纪留下来的人文气息。我们知道,上个世纪的人们还没有现在这么现实,他们居然浪漫到聘请一些诗人来当教授,毫不考虑是否会影响到自己的学生将来在社会上的前途问题,因而它还残留着一个著名散文家漫步过的荷塘,一个著名剧作家休憩过的小亭,一个著名杂文家抽过烟斗的地方。除了这些之外,这儿有个我见过的世界上最大的图书馆,它的藏书量有我们县城图书馆的一百万倍大,更要命的是,在它的西北部有一个小小的文学馆,虽然到小说馆借书要蒙着脸去,但那儿确是人文精神的鬼魂出没,蛊人心惑之地。
谁舍得离开这儿。
为了不留下什么把柄给系主任,我开始小心翼翼。作方案的时候,我老实了不少,至少老师们能够看出我画的是房子而不是泥土堆,画的是花园而不是沼泽了。我还开始掏钱买操票,这就证明了自己天天出操锻炼身体,决心为祖国健康工作50年。有时候为了睡觉,偶尔没去上课,也总有几个哥们帮我答到,做小测的试卷,虽然我们之间总是茫然地相互而视:什么?刚才考试了?什么?高数?刚才考的不是英语?后来他们大部分在食堂刷标语时被抓住了。我只好自己去上课,并且帮他们答到,作试卷。
大一大二我过得懵懵懂懂,大三时我才开始注意女生,不过为时已晚,我认识的漂亮女生都已名花有主。那阵子的爱情泛滥让系主任忧心似焚,他一天到晚都在跟踪校园林荫道上的情侣,在黑夜中努力睁大双眼,分辨那些沉浸在爱河里的小鸟们是不是我们系的学生。要做到这一点真的非常困难,因为一到晚上,女生楼前就会簇拥着大约一百万个男生。后来他因为用眼过度而变得像蝙蝠一样,一到白天就晕头转向不辨南北。这一症状一直伴随着他度过整个夏季,直到系里引进了红外夜视镜后才有好转。
那时候开始,我的表现一直相当良好,他一直没有抓到我的什么把柄,却对我更加疑虑。他不信任人的这个毛病和大师兄一样。
系里头开始加大管理力度。某人上课时微笑,被判三天关押;某人听课时因困倦而打了盹,枷颈示众;一个刚来不久的旁听生居然用吉他弹了一只舞曲,驱逐出系;一个男孩当众写诗,他的作品被判处火刑。我当然明白这其实是冲着我来的。
在电梯厅口,创系祖师的目光越发地忧郁,不知道是谁把徐志摩的一首诗贴在了他的对面:
“这是一个懦弱的世界,
容不得恋爱,容不得恋爱!
披散你的满头发,
赤裸你的一双脚;
跟着我来,我的恋爱,
抛弃这个世界,
殉我们的恋爱!”
我知道这个诗人和我们祖师的老婆有一腿,把它贴在这儿纯粹是要给我们系里抹黑嘛。但是系里头根本没人读过这首诗,也不知道它是谁写的,所以没有下重工夫来抓肇事者。
我开始在小说中描写裘大的爱情。
六 几处胡笳吹明月
我牵马走入绿色的林地,猎人正在木屋前的空地上烤一只瘦弱而缺乏水分的山麂,他的脸上沾满炭灰,看上去和火上烘烤的猎物一样枯瘦无神。一个又干又瘦的女人从屋里走出,手里把着一勺浑浊的水,她的脸上和手上不知道为什么也沾满了炭灰,头发又黄又软,仿佛一丛枯干的野草。他们木然地望着我和随从的到来。猎物在木屋前的篝火上冒着青烟,他无精打采地挥了挥手,赶去两只脸旁萦绕的马蝇。
空气中没有一丝风,即使是在树荫下也仿佛身处炽热的砖窑之中。我把马系在焦黑的榆树上,把系着的腰刀解下来交给同伴,他面带惊恐地想要阻拦我。他说:“裘大爷,那儿去不得呵,那儿去不得。”
我独自走向前方,黄泥路和荒芜干旱的田地里都长满了野草,低洼地的泥塘散发着稻草腐败的气息,路中间站着一只瘸腿的老山羊,满脸愁容的牧民跟在它的旁边,懒得去寻找一片树荫。他们站在路中间一动不动,望着我走向一片死寂和那座被诅咒的城堡。
我踏上通往黑森林的石板路,背后仿佛起了一丝风,依旧干热懊闷。我跨过地上几把生锈的铁剑,走入满是荆棘的黑森林,荆棘在我的脚下匆匆忙忙地爬开,躲到肥厚的野山芋叶片下。我走到燃烧着熊熊火焰的峡谷前,吊桥吱吱嘎嘎摇晃着放了下来,我走在吊桥上,头发和眉毛被桥下的火焰烤成焦末,胳膊上燎出一连串的水泡。我走过吊桥,走进城堡钉着铁叶和铜钉的大门。一位看门人歪倒在门后,鼾声粗重,烂睡如泥。他的屁股后面挂着一串巨大的钥匙圈,一个失去盖子的酒壶歪倒在他的身边,壶中永不枯涸的酒泉潺潺地流淌个没完没了。
我走入黑暗的大厅,宫殿里又冷又暗,冷冰冰的气息接触在我烤热的皮肤上,惬意非常。两列顶盔贯甲的荷戟卫士垂着头依靠在柱子上,蜘蛛从他们的额头上爬过,只有不时被从胡须上吹落的一星半点的尘土,证明他们还有生命存在。靠近宝座的地方躺着几位衣着华丽的大臣,他们衣着整齐,每一个扣子都扣得好好的,双手贴着身体两侧,发出轻微的鼾声。头带王冠的国王歪在他嵌满宝石的宝座上,眉毛低垂,一只拳头支着下颌。
云在西边的天空上无声地聚集,我没有惊动他们,悄悄走到后花园。花园里长满了一人多高的灌木和杂草,玫瑰花圃变成了云雀和斑鸠作乐的草窝,一只黄腹蜥蜴快步跑过晒得滚烫的假山石。我找到了通往高高的塔楼的小径。二十名熟睡的士兵守护着这座上锁的高塔,一位厨娘打扮的老女人摊手摊脚地躺在门前,她的篮子深陷在一片密不透风的土豆地里,那些茁壮的土豆树都是从篮子里撒出的土豆长成的。我挪开胖厨娘,把她放在高塔的阴凉里。
一丝电光围绕在黑暗的云层后面,我踏上弯弯曲曲向上的石头旋梯。木门上腐朽的铁锁化为尘灰,随风而散。通道的尽头是一张围着白色帷幕的大理石高台,国王的女儿沉睡在高台上,透过被风拂起的帷幕,我能看到她的棕色皮肤和小小脚掌。她的脸掩藏在一丛微卷亮黑的秀发中。
我轻轻地揭开绣满花鸟和走兽的锦被,吻她的小脚,吻她的光滑的小腿,吻她那俏皮的黑草丛,吻她挺拔的乳房,吻她弯曲硕长的脖颈。
她在我的怀里温软如玉,我能听到她那小鸟呼吸一样的心跳。我搂紧她的身体,去吻她的嘴唇。
她在我怀里呻吟着扭动着醒来,她睁开眼睛。我抬眼望向她的脸庞。
一声霹雳在远远的平原上炸响,那块曾经焦灼的大地上暴雨如注。
我牵马走入黄色的沙漠。这儿是一片干河谷地,商人和骆驼队焦虑不安地望着远处的地平线,那儿正在腾起一股不祥的黄烟。骆驼队的头人是个终日把自己裹在蓝色长袍里的鹰目兀鼻的阿拉伯老人,他那枯干的脸上深陷着一道道岁月冲刷的痕迹,如今黑沉沉的更无一丝表情。他抬起了一只手,证实了那道黄烟的身份。慌乱的驼队开始拼命地鞭打那些慢吞吞的骆驼,想把它们在沙地上围成一个圆阵。他们刚刚努力圈成了一个半圆不圆的阵势,那股黄尘已经冲到了面前。
我看到漫天的黄色尘土中夹杂着无数黑衣服的剽悍的骑手,他们手舞长刀,嗬嗬呼叫,像野人一样骑在光溜溜的烈马上。
在那些黑夜的碎片中,我看到了那位姑娘。她的深黑色骏马仿佛一道闪电,她的紫色长袍上饰挂着漂亮的琥珀色流苏,她的眼睛在蒙面的长巾后面闪闪发光,在她面前商人的抵抗像洪水冲刷下的沙墙一样分崩离析。
每砍倒一个人,她就把沾血的锋利长刀举在头上旋转,发出孩子般的喜悦的欢呼声。她一直冲到了我的面前,我低头闪避她的弯刀,那股锐利像冰凉的流水一样掠过我的脸颊。错马一过的瞬间,我伸长胳膊从她的腰上勾下了一个绿松石的护身符。在滚滚而起的沙尘中,我看见她回头望了望我,随即陷入到一片刀光矛影之中。我再也没有在战场上见到她。
一阵尖利的口哨声后,马贼们带着虏获的牲口和女人席卷而去。这些荒漠上的马贼有着孩子般不耐烦的天性,来如沙暴,去如飓风,所过之处只剩下一片空旷的沙地以及遍地人和马畜的尸体。
在我的寻找中,我看见过多少在白天日头的暴晒下孤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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