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你算一个裘》-你算一个裘-第15章


四壁里都传来缥缈的歌声。我对于要发生什么完全明白,不由得犹豫万分,既觉得应该立刻逃跑,又不想让老当的一片苦心变成泡影。我还没拿好主意,门就再次打开了,一名温柔甜美的女孩冒了出来,她脸上化的妆很浅,和我想象中的那种女人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这让我好受一些,但她伸手开始抚摸的时候,我的肌肉全都绷紧如弦。
这种感觉不对,完全不对。整个过程都是机械的和被动的,我又开始紧张了。我开始想象那些熄灭的灯,要穿越的黑森林,然后是堆积得越来越高的沙堆,它们最后覆盖满整个城市……我汗如雨下,猛地拨开了那只手,跳起来冲出门去。
“不可能啊,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程序错了,”老当挠着头说,“也许气氛不对。让我们再来一次。”
这次他带我到了一个桑浴中心,选了一个更温柔甜美的小姐,但结果依旧如故。
那天夜里,他带我溜过北京城里的所有暗巷和夜总会。我们坐的破出租车速度很快,车厢里充斥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光怪陆离的影子在空旷的车厢中掠过,我就包裹在这一片金属和玻璃发出的喧嚣声中,仿佛在黑暗的都市中作一次超低空滑翔。我见到了许多以前从不了解的城市的另一面。那些装饰一新的热带雨林、金字塔、苏美尔王宫,神奇地不断涌出身体柔软光滑、一丝不挂的美女,那儿真是些金光灿灿的华美天堂,然而没有一个地方的气氛是对的。
“得了,你还是回学校去吧。那种地方适合你。”老当绝望地说,他大概从来没见过我这样的学生。“我本来不相信有这种事情。”老当说。我们最后并排坐在水房的窗台上抽烟,风不断把他烟嘴里掉下的火星刮到我脸上。
“你,”老当把他沉重的手放在了我的肩膀上,“既然她这么重要,那么,你还是带她看电影去吧——我也要带昨天那个女孩去看电影。”
他用青色的眼眸上下打量我的身高体重,做着看不见的计算:“你长得并不高大,不适宜请她看恐怖片,因为她一边尖叫一边往你肩膀上靠时候,你不能给她安全感。”
“你太忧郁了,裘大,所以你也不能请她看喜剧片,因为那会让她注意到你的郁郁寡欢,以后的日子将会阴雨密布。”
“同样的,你性格古怪,所以也不能请她看科幻片,那些神经兮兮的科学怪人会让她联想到今后的日子没有保障。”
“最后一点与电影无关。裘大,如果你想第一次与女孩子牵手,那么入场时记住买一包瓜子,当两只手一起伸进袋子掏瓜子的时候,你将得到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去触摸她的小手。”
他做了这么一番精辟的指导后,带着我一起去考察食堂前的海报栏。
克莱默夫妇?不。那会让她提前了解情欲过后是家庭对垒。钢琴教师?不。那会让她知道舒伯特是疯狂致死的。本能?老天。倒不是暴露的镜头会让她觉得你居心不正,而是它会让她模糊地意识到爱情带来的快乐总是不牢靠的。
老当最后帮我们选择了廊桥遗梦。它不注重结果,带着转瞬即逝的甜美,带着细密的痛苦,简直太符合老当的要求了。他沉思着说:“去吧。顺便帮我也带两张电影票回来,我要试试当女孩变得重要起来,会有什么样的新气氛……”
那天下午,我气喘吁吁地拿了四张票回来,时间已近开场。
老当说:“这倒霉日子,我的自行车停在楼下,也不知道哪个缺德的把前轮给拆了。”
我说:“这是我的车钥匙,你拿去用吧,我不喜欢骑车。”'TXT小说下载:。。'
“呵,”老当接住钥匙,“谢了。老弟,你也要早点出发吧,别迟到了。”
“那车没闸,你小心点。”我说。
老当早像一阵风似的飞了出去,他一捏到车把就有种错觉,总以为自己骑的是250CC的本田赛,为了这,他没少窜到路边的沟里去过。我们这所大学毗河而建,道路崎岖宛转,拐弯时候稍大力点蹬脚踏,就会不知道去了何方。
我确实不喜欢骑车,部分原因是我想多磨蹭一会儿,尽量把见她的时间往后推。我还没想好怎么开口邀请她,处在这种关头就会让我的一只手冰一只手热,一边脑袋上腾腾地冒着热气一边脑袋上结起了微微的冰霜。我顺着校河慢慢地走过去,其实那条河现在用水泥砌得方方正正的,不如说是条大阴沟。水很干净,没有一点污染,可也没有鱼,里面只有拖鞋和破啤酒瓶游来游去,根据进化论,许多年以后,它们也许会杂交出下一代来。
这条路我走过无数遍,我从建筑系男生住的23号楼出发,向南13、14号楼,然后是十食堂,继续向南就进入教学区,如果顺着河的东岸,就会经过团委和广播楼,但我更喜欢顺着河西岸走,那条路稀落无人。
经过环境工程实验室,拐过弯后就是面积达六千平米的老图书馆,随后可以看到建于1917年的大礼堂——屁股,它端端正正地蹲踞在那儿,因为年代久远已经变成绿色的大铜顶在阳光下泛着光。大礼堂前面的大草坪西侧,则有一座外观普通的三层建筑,暗红的砖墙,灰色的坡顶,大门上方刻有金字:“SCIENCEBUILDING”及“科学”。它是20世纪中国科学史上不能忽略的建筑物——清华科学馆。这所不起眼的建筑里走出了叶企孙、吴有训、萨本栋、赵忠尧、周培源、钱三强、王涂昌、王竹溪、钱伟长、林家翘、朱光亚、周光召、李政道、杨振宁、赵九章、陈省身、华罗庚……就是这些伟大的科学家们成为撑起这所大学的无数磐石,系主任要求我们每次经过这里,都要对这所建筑脱帽致意。他们是些在中国乃至世界灿若群星的科学家,我倒是愿意脱帽,但不想变成他们。
我在想铁掌山上的裘大有多愿意与我调换位置。
这条路走下来大约要20多分钟,经过了这个庞大迷宫的不到五十分之一的地域。这个迷宫可是比我来的县城还要庞大,但是从照澜院到放电影的大礼堂就没多少路了,我估摸着怎么都来得及,所以走得慢吞吞的。我把将会遇到的回答和情形考虑了成千上万遍,对每一项意外情况都作了应急方案和进行了预演,那时候我对自己越来越有信心。
突然一辆自行车后面带着个女孩一阵风似的刮过我身旁,骑车的人还一边喊:“我先走了,老弟,你自己加油啊!”
后座上那个女孩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我看见了她的脸,她短发明眸,有着又小又白的牙齿和尖尖的下巴。在老当的自行车后面,她微微抬着脸,阳光拂起她的头发和白色裙子,边缘处闪闪发光。
我对各种可怕的结局想得极多,但没想到过会遇到这样的情形。
我突然对看电影失去了兴趣,也没勇气回宿舍睡觉,于是跑到五道口去逛书市。现在的书卖得贼贵,随便买一本就能让人心疼得忘了刚刚失恋。那是个大晴天,五道口的街道是南北向的,冰冷的楼房在道路中央落下了沉重的阴影,空调器箱的冷凝水不停地从头顶上空滴落。一条胡同在街道上破了个口,阳光倾泄下来,仿佛在那里开了一道口子。我突然在街道口看到了那个女孩的背影。我以为自己眼花了,可看得清清楚楚,这不可能吧,她不是和老当看电影去了吗?
我想追上她,她轻松自如地在我前面走着,我跑啊跑啊,却怎么也无法靠近。我明白过来自己大概是在做梦,在梦里头就总是这样的。我看着她走在阳之隧道中,阳光拂起她的头发和白色裙子,边缘处闪闪发光。在阳光和阴影的分界处,我停住脚步,看着两滴水珠掉落在开裂的水泥地板上。我明白自己离她越来越远了。
最后一年我们开始做毕业设计和论文。
那时候我们总在专业教室里熬夜画图,到半夜的时候,看守系馆的老头就会提着一大串叮当作响的钥匙从黑暗的通道深处冒出来,仿佛维纳斯冒出黑沉沉的海面。他是个和我们的主楼一样尴尬的没有脖子的矮个子,这不妨碍他充满优势地摇着巨大的钥匙圈,皱着满脸的皱纹气势汹汹地吼叫着要我们快走,当然他并不是真的要我们走,最后我们会继续留下来画图,而这老头会抱上两袋我们准备当夜宵的方便面消失在楼道深处。我们谁都不知道那个老头住在什么地方,甚至不知道学校的教工编制中到底有没有这么一个人。
初到主楼的人很容易在漫长的阴暗回廊和伸手不见五指的楼梯间里迷路。经常是顺着大大小小的指示牌和箭头向前疾走,高大的走廊顶上明明暗暗地闪着红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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