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初醒》第8章


宁琅拉起白束的手,拉起一根断弦轻轻一划便是一个小口,沁出一片小血珠来。
“蛊虫闻腥知味,自会沿着你的血路找到心脏之所在。”
白束映着窗外日光抬手看去,那只带着一点小伤口的手竟有些发抖,这一指下去,便当真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宁琅并不催他,只见人举着手端详了良久,倏忽转头对他一笑:“师父,你当知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接着那一指便插入碗中。
一股细麻之感沿着指尖钻上来,倒说不上来有多难受,紧接着一条若有似无的红线自指尖开始一路蔓延上去,攀着白净腕子,最终留在胸前一点。
倏忽如滴水入大海,那些沉睡多年的蛊虫疯了一般叫嚣而起,顷刻之间白束面色苍白,胸口一阵尖锐的刺痛,脑中一瞬空白,就那么捂着胸口疼昏了过去。
宁琅及时伸手把人抱住,那双淡色眸子里罕见有了痛苦之色,一双手冷若寒冰,若再仔细看才见手上竟有颤抖之态。
他终是……把人送到了这个万劫不复的境地里。
期间来来回回痛醒了好几次,持久且尖锐。像是谁拿了几根针在心口上缓慢地扎了进去,没进深处,嵌进肉里,再也拔不出来。
那锐痛渐渐缓和下来也将至深夜,一盏残灯如豆,而他却是躺在宁琅怀里。
“师……父……”开了口才发现嗓子哑的厉害,宁琅低头看了他一眼,这才慢慢撤了护着他心脉的一缕真气。
“你怎的也不告诉我会这般疼,我也好提前做做准备。”白束皱眉道。
“你接下来一年时间里,只怕疼的时候要远超不疼的时候。”
“难怪……”白束虚弱一笑:“我小时候师父让我改了这一疼就爱哭的毛病,其实师父本不必担心的,真正疼起来了,又怎么顾得上哭呢?”
白束冷汗早已濡湿了鬓发,一寸寸贴在脸上,面色苍白的宛若一朵白玉兰,宁琅执手把发丝给他撩到耳后,缓缓问道:“可觉得苦?”
“佛曰,人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老无从说起,我不贪生不惧死,跟着师父无病无灾,怨憎无从生,求而有所得,唯一苦的大概就是爱别离了。”白束仰面看着宁琅,那张脸依然是他看了十九年的样子,古井无波,却每每都让他放不下。
白束在宁琅怀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只是再如何变换都掩不住心口隐痛,身上衣物也湿透了皱巴巴缠在身上,白束却舍不得离开师父怀里片刻替换下来。
“师父,你上次抱我是什么时候了?”白束嗅着师父衣服上冷香凝想了片刻,只是记忆太久远,竟模糊无所寻。
宁琅缓缓说道:“六岁那年,你见我寒疾发作,以后每年发作之时你都抱我一夜。你抱我十三年,每月你剧痛之时我也抱你十三夜。”
白束唇色惨白的一笑:“师父,那你可算错了,你还欠我一夜呢,你今年寒疾发作,我还会抱着你。”
宁琅默然不语,他欠下的,又岂是这几夜就能还的清的?
“几时了?”白束问。
宁琅望向窗外,弯细的娥眉月早已不见了踪迹,方缓缓作答:“亥时了。”
“我那半碗酒酿团子可还在?”
“在。”
“师父帮我端过来吧,”白束道:“一碗团子没吃完,就跟生辰没过完似的,我怕我吃不完这一碗,走不完这一年。”
待宁琅把那半碗团子端过来,白束刚要起身,宁琅却又把人抱回在怀里,双手往前一圈,一手执碗,一手拿勺:“我来喂你。”
白束愣了一愣转而笑了:“疼一次能享这么个待遇,却也无憾了。”
如今他人长大了,汤匙却没变过,依旧一匙一个团子,软糯香弥,一碗吃完刚好时至子夜。
第12章 第十二章 饲蛊
接下来几日,当真如师父说的那样,那些蛊虫似是沉睡了下去,白束一时间与常人无异。只是偶尔有一两只醒过来,喝他两口血,再往里挪一挪,又是一阵钻心之痛。
临近望月,那些蛊虫躁动的更频繁了些,白束常常事情做到一半就得停下来缓缓。师父每日给他喝的药汤更盛,加再多糖也盖不住苦涩,基本已用吃药替代了吃饭,却依然压不下去那阵阵锐痛。
时至十五,白束终于下不来床了。
月圆之夜,正值北斗星移,鬼门大开之时,也是一月之中阴气最盛之时,结合他这极阴体质,难免这些蛊虫会兴奋地躁动难安。
只是这可苦了白束那颗肉长的人心,一块朽木尚且受不住这般折腾,白束更是疼的死去活来。清晨尚可辗转反侧,时至正午竟疼的一动不敢动,唇色惨白,全身冷汗,足足浸透了三层被褥。
宁琅就那么立于床侧静静看着他,不言不语,不声不响,只是这钻心之痛他受的也并不比白束少。
“师父……师父……”白束一双手突然伸出拉住宁琅白袖一角:“师父你给我个痛快吧……实在不行把我打昏过去……我是真真受不住了……”
宁琅任由他抓着,眼看着手心冷汗在他衣袖上留了一圈水渍,却也只能沉声道:“行至子夜,阴气最盛之时,我为你饲蛊。”
子夜……白束绝望地闭上双眼……那他岂不是还要疼六个时辰。
直至最后,白束是疼的当真没了知觉,在昏睡和痛醒之间来来回回折腾,好似把这半生的耐力都用在了这一夜,到子时宁琅给他银针饲蛊之时,整个人意识已至迷离状态,本觉得此生再无其他痛楚经受不住之时,蛊虫自心口一跃而出,顺着血路向那银针之处游去。
顷刻像是皮肉自内而外裂开,一条丑陋似蚯蚓般的红痕自心口蜿蜒而出。当真是一江春水一江涛,一山更比一山高,这世间折磨人的法子千千万,到最后痛至极处只怕都一般无二,只恨不得早早了却此生。
还没待他咬上舌苔,便觉一物从齿间送了进来,温软细滑,自带一股冷香,
“你若疼不住了,你便咬着。”
白束抬眼望去,竟是师父的半截腕子。
白束苦笑一声,只用舌尖将那腕子缓缓推出。
他舍得对自己千刀万剐,却终是不舍得动师父一丝一毫。
后半夜蛊虫终于平静下来之后,白束几乎是立马就昏睡了过去,既是痛极,又是累极。
第二日起到晌午,桌上留着饭,师父却不见了踪迹。
白束并未急着进食,先是取了一身干净的衣物去了屋后泉眼里泡了个澡。
脱了衣服才注意到身上几道红痕始自胸口,遍及全身,触目惊心,当真与小狗当日给他看的一样。
春日午后阳光烂漫,白束泡了大半个时辰又渐有昏昏欲睡之感,忽闻一缕琴音自茅屋传出,泠泠音色竟似当日师父亲手毁了的古琴。
白束急忙披衣而起,行至屋内,果见师父又端坐案前,正在上弦调音。
“师父,”白束眼中欣喜。
“过来,”宁琅冲他招招手,白束过去与师父跪坐一侧,只见琴身是一成色甚好的焦尾桐木,只是琴弦皆被取下,换上了当初古琴的弦。
“这琴身,怎么也得价值千两,师父是从哪里得来的?”
“换的。”宁琅言简意赅。
“拿什么换的?”
“栖凤城王员外一家二十五口人的性命。”
白束不禁扶额,果不其然。
“栖凤城据此处好几百里,师父什么时候去的?”
“昨夜你睡下便去了。”宁琅上好最后一根尾弦,信手一拨,果真音色上佳。
宁琅起身站起来,把琴交到白束手上:“来,试试看,虽不如那云杉古木耐久,却也是难的一遇的好琴木。”
白束迫不及待伏手上去,这半月不碰琴,确实手痒的厉害,轻拢慢捻抹复挑,泠泠七弦上,竟是一曲凤求凰。
行至最后余音绕梁,三日不散。
“果真是好琴。”白束收手喟叹。
“给你解闷罢了。”
白束无奈笑了笑:“拿这么好的琴给我这腕力浮虚的人解闷,当真是暴殄天物了。”
“你值得最好的。”
念及师父连夜奔波去给他换这琴木,白束没再将那残羹冷炙热一遍,而是亲自下厨做了四菜一汤,长春卷、八宝鸭、金菇掐菜、春笋炝肉,最后一道荠菜河贝羹。近几日心口疼没下厨,这一顿饭做完竟还累了一身汗出来。
前几日都是宁琅重拾厨艺,做的饭菜仅供果腹,这一对比,真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人也不禁胃口大开,多吃了一些。
“师父,”白束眼里含着笑:“嘴被我养刁了罢?日后我要是不在了,师父可要记得再收个厨艺好点的徒儿,不然师父天天吃自己做的饭菜,我九泉之下可要心疼的。”
“不会再收了,”宁琅默然低头吃着饭:“我此生就你一个徒儿。”
白束微怔,再低头时,眼里却已泛泪光。
吃完饭把碗筷收拾妥当,白束瞅着自己胸前红痕着实难受,遂问道:“师父,这些红痕可有去除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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