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灭的村庄》第72章


眼泪出来的,终是没有成功。
京儿不知是嫌她深更半夜地跑来打扰了自己看书而厌烦她,还是担心秦技术员再重茬儿着凉了,便很不耐烦地把她打走了。满月连柱儿的名字也没来得及提起,更别说提及入技术组的事了。
寒冷的冬天(二)(6)
这回,满月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或许是有关命根子柱儿的前程大事,就算是再大的难堪和屈辱,也不会摧毁她心中唯一能够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的。
第二天,她假装上山拾柴,远远地跟在秦技术员率领的那帮如人中骄子鸟中凤凰般的技术小组成员后面,山上山下地奔波了一上午。终于,在中午休息的时候,满月鼓足勇气扭扭捏捏地凑上前来,与秦技术员搭话。她又腆着脸,硬是将秦技术员拉到远一点儿的地方,才不慌不忙有条有理地将昨晚上想了一宿的话统统倒出来,而且声音呜咽泪水横飞。甚至,她几次拉住秦技术员的手,要给他下跪。
秦技术员哪见过这样的阵势。而且,身后正有群年轻的眼珠子如探照灯般来回不停地扫射着他。他的心先自软了不说,连腿也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他红着脸,慌慌地说道,大妹子,千万别这样。我去帮你说说。行不行的,一定给你个准话哦。
说罢,他撇下还在哽咽作揖的满月,急急忙忙地奔回来,对正拿眼偷看着的京儿们道,咱们到山那面去看看去。便慌不择路地抢先逃去。
秦技术员是信守承诺的人。当晚回来后,他就对木琴说起了满月的事。还说,这么大的杏林子,技术小组的人手也确实太少了些。
木琴半天没吱声。
这时,茂生忍不住也插了嘴。他也好像着凉了,鼻子囔囔的,有股清水不停地从鼻孔里淌下来。看来,昨晚他不见得有多暖和,今晚肯定会逼木琴跟秦技术员要回自己的被子的。为这事,钟儿曾暗地与杏仔打赌。钟儿赌他会要回被子。杏仔赌他不会去要,还会与娘争抢一床被子睡。赌资就是,在赌输的额头上狠狠地打上十个爆栗儿。
茂生说道,秦技术员说得也是。那孤儿寡母的,看着也怪可怜的。
木琴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你要是可怜,就跟她一块过去。
茂生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颈子。他不自然地站起身,像要寻找什么东西似的,随之就装模作样地出了屋子。
木琴又把昨晚对满月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她一再强调,今后再进一个人,就是柱儿的了,绝不会是第二个人。秦技术员的书呆子气上来了。他坚持道,最近就得让他进去。要不,这冬季剪枝的事耽误了,可要影响明年产量呢。
木琴踌躇了好半天,最终还是妥协了。她说道,那就让他过两天再去。先当个帮忙跑腿的,不计义务工。等冬剪量上来了,再正式纳进去。
秦技术员孩子般地笑了。他又与木琴说了些今天察看的结果和下一步冬剪的想法,准备三两天后就开始培训剪枝技术之类的活儿。说完这些,他便如释重负般轻飘飘地回到了西院里。岂不知,他轻松了,满月对他的感激之情又招惹出了多少事端。
睡觉前,钟儿一直盼着茂生能尽早开口说话,叫娘去要回自己的被子,或是自己亲自去讨要。但是,茂生竟然没提一句关于被子的话题,依旧与木琴合盖一床被子。并且,俩人争夺了半宿被子,以致弄得那张本就陈旧腐朽的床体“咯咯吱吱”地响个不停,烦死个人。
第二天,钟儿只得乖乖地让杏仔打了十个恶狠狠的爆栗儿,以致额头上都泛起了红晕。
寒冷的冬天(三)(1)
四季和兰香两口子天边里也想不到的好事,竟在一夜之间,出人意料地降临到了自家屋顶上。
就在秦技术员带领着技术小组和部分村人,日夜紧张地进行着杏林土肥管理和冬季剪枝的繁忙阶段,公社组织的征兵工作也已鸣锣开场。
杏花村人对娃崽儿当兵一事,并不怎样上紧儿。并不是说村人不愿意让娃崽儿去当兵,而是从没奢望过自己娃崽儿能够当上。
自从三十多年前摸进深山里,抓走了包括茂生爹在内的一批精壮年汉子,当了不明不白的兵后,杏花村就从没有出息个当兵的。公社每年都搞征兵工作。但是,这样的好事怎会轮到杏花村呢。即便山外的适龄青年都走净了,恐怕也不会轮到杏花村人的。
每年,不管公社怎样吆喝,也不管酸杏怎样跑断腿磨破嘴皮子,杏花村人别说吃肉了,就连点儿清汤寡水也尝不到一口。公社掌握的那点儿可怜指标,还不够公社大院里那帮狼崽子们争抢的。再加上各村支书等要害人物的崽子,僧多粥少,更没了山沟沟人的份儿。
酸杏却不费吹灰之力,一下子就弄到了两个指标。这是酸杏在台上时打死都不敢想的美事。连他自己都哭笑不得地对了自己女人道,这世道真是变哩。原先在台上挣破了头,连点儿肉腥味也闻不到一丁点儿。现今儿下了台,竟破天荒地一下子弄到了两个指标。这不是捉弄人,是啥儿?。
其实,酸杏所以能在下台后搞到招兵指标,并不是谁在有意捉弄他,而是人与人之间固有的情感牵扯所致。
在听到公社又开始了一年一度的征兵工作后,酸杏心下就想,自己已经到了这般田地,往后再想安置身边的娃崽儿们已是难上加难了。不如趁自己还有着过去为下的这份老脸面,找公社领导要求去。看能不能把三娃崽儿劳动送走。二娃崽儿人民暂时被安置在技术小组里,也是很可意的事了。这里既有人民的自身优势,更主要的是木琴特意安排的结果。其中的深意,他心知肚明。
于是,他到公社,找到沈书记。央求领导照顾照顾,把劳动送去当兵。沈书记虽是脾气大了些,不好讲话,但酸杏却是让他硬生生地给赶下台的。尽管是自己在身不由己的情况下,做出的被迫无奈之举。不管怎样说,他心里还是有种歉疚的成份在里面。于是,他大笔一挥,写了一张纸条递给酸杏,说老贺呀,别人来做说客的,求情的,都叫我一句话给撵出了屋子。唯独你来,我却要给你这个面子呢。就叫娃崽儿出去经经风雨见见世面吧。等他回来后,说不定又是第二个你呀。说得酸杏心里一热,眼眶里酸,直想掉眼泪。
有了这张纸条,劳动的兵就算板上钉钉儿跑不掉了。至于体检政审之类,绝对没有一丁点儿的问题。劳动的身体壮实得像只小老虎,自家的祖宗三代也都是疤麻没一点儿的。
出了沈书记的办公室,他又去找武装部长,
在见到部长的一刹那,酸杏忽地改变了主意。他没把沈书记写的条子拿出来,而是直接央求领导看在老情面的份儿上,给自己匀一个当兵指标。部长与酸杏保持了多年亲密关系。虽说酸杏已经不在台上干了,他的下台却是另有原因的。因了心下同情酸杏,他就痛快地答应了下来,还叮嘱道,也就是你哩,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哦。
酸杏心里大感安慰,就想,这人呀,还是宽仁厚道些好。不管自己是身在高位,还是身陷泥洼,少一点儿张扬跋扈逞强斗狠,多一点儿行善积德,总会有人感念你往日为下的好儿来的。娘的丧事和而今的境遇,都明白无误地验证了这一点。
寒冷的冬天(二)(4)
满月眼巴巴地望着木琴,就像哈巴狗抬头仰望主人乞求一根骨头一般。她嘴唇憋了半天,还是陪着万分小心,柔柔地说道,他大娘,就当可怜俺娘俩了吧。喜桂去了,家里的顶梁柱也就指望柱儿嘞。柱儿进去,就死心塌地地跟你干。你叫他站,他就死也不敢蹲着呢。
木琴叹口气,说道,他婶子,不是我不应,是怕大伙儿不应哦。今儿开会都讲定了,刚一顿饭的功夫,又变卦了,叫大伙儿咋看咱。这拢林的事,大伙儿还心不齐。再要弄出个岔子来,谁知往后还会有啥事冒出来呀。当初也考虑过柱儿了,觉得他还小了些,就没定他。过些天吧,等事情有了眉目,需要人手的时候,我第一个就让柱儿进去,好么。
满月失望地低下头。她用逡裂的黑巴巴的手拽着衣襟,幽幽地道,他大娘,俺娘俩可全指靠你哩。行不行的,也就在你一句话。俺娘俩实在是没有法子哟。话音未落,一颗豆大的泪滴滚落在已看不出什么颜色的脏兮兮的衣襟上。
茂生不安起来。他平生最见不得女人哭。一看见女人落泪,他就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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