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灭的村庄》第75章


振书女人回到家里时,已到了做午饭的时辰。振书正与二儿子四喜趴在锅屋的热炕头上,翻看着那两卷霉泛黄的书。
在振书的三个儿子当中,顶数四喜脑瓜儿活络,有悟性,也肯钻研好学。从小时起,振书就偏爱四喜,总是拿一些连自己还一知半解的东西跟他讲。四喜也就懵懵懂懂地接受着爹的先期启蒙教育。及到结婚后,仍是喜好听爹讲解一些阴阳八卦五行生克之类的东西。到如今儿,竟能略通窍门粗晓门径了。有时,他还能与爹就书中的一些法门进行一番辩论。偶尔,也能难住自恃精通阴阳宅第的振书。特别是在深冬腊月的空闲季节,俩人就经常蹲坐在老家锅屋里,头顶头地刻苦钻研着书中的道理。
振书女人开始做饭,又听到爷俩展开了一场激烈辩论。辩论的主题,竟是金莲家的宅基问题。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辩论的气氛充满火药味儿,场面显得火爆十足。爷俩互不相让,各执己见,且争论得脸红脖子粗。依然谁也不服谁,谁也听不进谁的解释,各讲各的理。
振书坚持自己的意见。他解说道,你弟的宅基座落村西,为兑宫。宅子又是乾宅,按九宫图推断,当属乾宅稳坐兑宫。宅子后又靠近北山,有依靠端坐之相。屋前又有河水绕流,为明堂有水格局。书上不是说,“乾坐兑宫金相和,资材六畜昌盛多,妇女贤孝妾生子,还要坤艮同相罗”。你看看,你弟可不就是日子过得舒舒服服的,有钱财有身份有名声么。还生了一儿一女一枝花,村人谁不羡慕眼馋哦。
四喜仰头犟道,你说的宅子是乾宅不假,乾宅坐兑宫也不差。我讲的是,你给开的门相不好。
振书生气了。他绷紧了面皮,瞪突了眼珠子,厉声叫道,咋儿啦,门相咋就不好。
四喜依然不管不顾地犟道,你只顾着按九宫图来推断,却把乾宅的大门开到了东南方向上。这是巽门呢。乾宅巽门主着家妇损伤,不正,有多淫艳妆的嫌疑。你看看,弟媳妇经历过的那些事体,不就应验了么。
振书被四喜的话噎得满脸通红,半晌儿搭不上腔儿,脸上竟然淌下了细汗。
若是争论就此打住,便啥事也没有了。但是,正在做饭的振书女人扁扁就听到了四喜讲的话。知道金莲所以会做出丢人败脸的事,全是振书一手造成的。原来是早在建造房屋时就给埋下了祸根儿了,心下就气不打一处来。她猛地扔掉手中刷锅的饭帚疙瘩,对男人嘟囔道,还以为你有多大本事呢,整日神神秘秘地装得像个神人似的。原来满肚子里也是盛了一泡儿青屎,一样的草包相儿。要不是你不懂装懂,四方家能做出那种事么。害得一家老少人不人鬼不鬼地过了好几年,到现今儿村里人还时常讲起,都当笑话听呐。要是没本事,往后就充没本事的样儿,别在人前背后地装明白。你倒是先把自家的事弄明白咧,别再空惹村人当笑料儿哦。
寒冷的冬天(三)(8)
这样的话,分明是火上浇油。弄得振书尴尬万分,又进一步加剧了爷俩的争吵。
振书扭头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我要是不明白,你咋儿缩在家里不去给四方搞哦。你去嘛,现今儿就去也行哦。我见天儿在家做饭伺候你呀。
他又回头瞪着四喜喊道,你说门相开得不对,那你说得往哪儿开呀,开啥样的才对呀。连个阴阳八卦还没弄明白,就敢教训起老子了。看你的本事没见长进,胡搅蛮缠的劲头儿倒生出来哩。不用过多久,你都敢把你爹塞进裤裆里当牲口骑哩。
四喜不服道,你也别净说些噎人的话。理正就不怕别人说呀。这乾宅开巽门就是不对相儿。开了就得出歪道,就得出淫事呢。
振书满肚子的火气直顶脑门儿。他开口骂道,你个犟种儿。你说门往哪儿开。你说说,到底开到哪儿好。开到脑门子上才行么。
四喜也是被爹连骂带数落地弄出了火气。他同样瞪着眼珠子,红着脸面,抬高声腔地叫道,往哪儿开,往西南坤向上开嘛。书上不是讲,“乾宅坤门吉无疑,夫妻正配诸事宜,富贵双全还高寿,丁财俱旺人称奇”么。再说,他家宅子的东南边有涧水。东为木,西属金,金又生水,这宅子座落的地方是山水相反的格局。巽门属东南,宅门前山水反攻无情,定主男女俱淫娼赌。就得在院墙东垒起一道影壁墙来,堵住东来的这股煞水,才能保住日后平安无事呢。
振书差点儿被四喜娘俩气疯了。他顺手把土炕上的茶碗摔倒地上,恨道,你滚,滚得远远的,不叫我看见才好呢。毛儿还没长全呢,倒想扎翅膀飞嘞。我咋就瞎了眼,看中你这个糊涂虫了呢。往后,你也甭想着再在我这儿学一丁点儿的本事哩。
四喜竟真的站起身,边往外走边回道,你寻思我愿意跟你学呀,净教些连自己都弄不懂的本本上的东西。跟你学,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我这就到外面拜明师学真手艺去,看看到底是你糊涂,还是我糊涂。
说罢,他摔门出了院落。气得振书瘫坐在炕沿上直喘粗气,还一个劲儿地唉声叹气。
振书女人也是大气不敢出,知道自己的一番话把爷俩惹恼了。又听到四喜说要出去拜师学艺的,心下真是急了。她怕自小就有犟脾气的四喜真的要抛家舍业地跑到外面去,那可咋办好噢。
她也顾不得做饭了,急急地赶出门去。她要去说服四喜,千万别上了犟劲儿,真的就跑出去胡闹了。
寒冷的冬天(四)(1)
杏花村在短短的一个月内,来了一个人,却又一下子走了三个人。来人就是秦技术员,而走的是劳动、秋分和四喜。
秦技术员是暂住人口,来教完杏林管理后,拐过年就要回单位上班的。劳动和秋分是响应党的号召光荣入伍去保卫祖国的,算是名正言顺走的。只有四喜的外出,令人大感意外。目的不明,行踪不定,就连家人也是说不清道不明。
振书一家对四喜外出的解释,一直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比较统一的口径是,四喜想到外面去闯一闯,经见些世面。一句话,就是像振书当年那样,出去做生意了。难说到哪儿去落脚,更别说啥时回来了。
村人都不大理解,觉得四喜也是三十好几就要往四十里奔的人嘞,又拖家带口的,怎就能割舍下妻女老小一大群人,自顾自地外出奔波闯荡呐。有怀疑的,猜测他是不是做了啥违法或见不得人的事了,怕事情败露没得好果子啃,提前鞋底抹油遛了。有好奇的,就到振书家或是四喜家拐弯抹角地打探消息,又都得不到令人信服的准信。
四喜媳妇桂花一脸的愁苦相儿,就已明白无误地告诉了村人,四喜的外出,肯定有家人言不由衷的苦处,只是不好直说而已。振书两口子倒能抻得住气,言之凿凿地讲明,四喜是去做生意的。但振书女人眼里流露出来的无奈与担惊,又为桂花的愁苦相儿作了无法掩盖的补充和说明。
洋行不屑地说道,啥儿去做生意咧,恐怕是出去拜师学艺捣鼓阴阳去哩。
说这话的时候,他和技术小组成员正围坐在秦技术员身边休息。身边就是当年京儿与叶儿躲藏在粗大枝桠间偷偷摸摸搂抱亲嘴的歪脖大杏树。
此时,树干枝桠间积着一层被太阳烤化后又冻结的雪冰凌。有的附着在枝干上,灰白晶亮。像蛇褪下的皮,蜿蜒起伏,似断又连。有的,则从枝梢上颤巍巍地笔直倒垂下来。像石匠手中的钢钎,随风摆动,摇摇欲坠。
洋行的话音刚落,就有一块雪冰凌“嗖”地坠下,准确无误地砸到他的脑壳儿上。幸亏有棉帽子护头,才没有把他砸晕。却早有冰凉的碎块钻进了滑筒子棉袄领口里,冰得他“嗷”地一声,从地上一跃而起。他赶忙解开扣子,往外抖落业已融化殆尽的冰茬儿。惹得一群人哄堂大笑起来。
夏至还从雪地里偷偷抓起一把雪,趁势又塞进他刚刚抖落净的棉袄领口里。夏至一边向秦技术员身后急躲,一边叫道,遭报应了吧。谁叫你诬陷我二叔呐,老天都容不得讲别人坏话的人哦。
寒冷的冬天(四)(2)
洋行想去抓他,又碍着坐在中间的秦技术员。若是换了别人,他早就连中间那位一堆儿扑倒在雪地里了。洋行只得罢手。他又赶忙解衣掏雪,并恨恨地道,死夏至,你等着。我非把你裤裆里装满雪不可,叫你裆里那堆软肉变成的冰坨坨儿。
人民紧靠秦技术员坐着。他问秦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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