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灭的村庄》第98章


本就不宽的山路,让这些庞然大物的铁家伙驶上去,就变得狭窄不堪。又是夜里,拖拉机的灯光不足,很多的路段都得叫几个人在前面指挥着,探看着,才能堪堪通过。弄得开车的人和指挥车的人浑身冒出一通大汗,惊心动魄,叫苦连天。在行驶到一个下坡急转弯的路段,终于有一辆车晃晃悠悠地斜倚在路边的山坡上,动弹不得。幸亏是往山体的方向歪倒,要是反过来向另一边歪去,肯定要翻进路下深深的溪涧里。
每个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望着车身愣怔呆。有人就开口骂酸枣婆娘,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嘴巴臭也就罢了,说出的话更臭,这么大的车也给熏倒哩。
没有办法,只得动员所有跟车的人卸车。待把车身正过来后,再装车上路。
木琴下了车。她一眼便认出,这个路段正是当年自己跟茂生头一次踏进大山时,在这个溪涧边行夫妻野合事的地方。溪水就在路下不远处的沟壑里欢快地蹦跳流淌着,出“哗哗”的清脆声响。那片草坪还在,一如当年那样茂盛地生长着杂草,在溪涧岸边晃动着黝黑的影子。
木琴一时感叹起来。屈指算来,自己来到杏花村已有十四个年头了。人还是当年的那个人,路还是当年的那条路,溪涧也还是当年的那条溪涧,似乎什么也没有变,但又觉得一切都已经大变了,变得连自己也陌生起来。细想起来,变化了的就是自己的心境。年轻时的心境和中年时的心境是两重天,中间虽有连结,却已不能完全替代了。她默默问自己,你还是原来的木琴么,还是那个城市里生城市里长快乐无忧的木琴么,还是那个婚后苦闷整日缠磨在家庭琐事里的木琴么。答案是否定的。此时,她的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思家想亲人的念头。这么些年了,只有刚到杏花村时涌起过这样的情感。随了日子的打磨,她早已忘记了远在南京城的父母兄弟,不知现在都变成什么模样了。她想急切地见到他们,与他们亲热,与他们拉扯这些年来的风雨行程。
木琴时而叹息,时而伤感,时而激动,时而怅然,像一个痴傻了的人。直到人们把车卸下又重新装上,并叫她上车准备上路时,她还在愣愣地对了溪涧呆。
上了车后,木琴心内的阴霾一扫而光,重又现出一副自信刚硬的神态。
与她坐在一起的振富嘀咕道,赶啥儿时,咱也得把这路修修哩。再不修的话,叫山雨冲刷得紧儿嘞,恐怕连牛车也过不得呢。
木琴回道,是呀,这路是得大修了呢。不的话,咱就是产再多的果子,打再多的粮食,也运不出大山去,村人永远也甭想富起来呀。
振富说,咱准备准备,今冬天就动手修路吧。也费不了多大的劲儿,只要把路面弄平整咧,把拐弯急的地方取直,路也就通顺了呢。
木琴沉思半晌儿,回道,要修就好好地修,修成一条能跑汽车的大路来,一劳永逸。要是只搞修修补补的小活儿,恐怕得年年修补,白白费力气呢。
振富没吱声,心下道,说得容易,那得动用多少资金多少劳力,又上哪儿去寻钱?,不现实呢。
第五章 四季飞歌
四季飞歌(五)()
今年卖杏果的收入,是村人做梦也没有想到的。
麦收刚刚完成,杏款便分期分批地收拢回来。每家每户都有一笔从未见过的钱款,少则三五百块,多则千把元,最多的人家竟有一千多块。这些或多或少的票子,被大人孩子们轮流抢夺着,沾着舌尖上的唾液仔细地数了无数遍。越数越想数,越数越放不下。一些原本硬扎扎的崭新票子,被大小的指尖捏着捻来捻去,变得绵软了许多,边上还泛起了毛茬儿。有的人家还为手中厚厚一摞票子愁,不知掖进哪里才算心安神稳。于是,藏掖票子的方法五花八门。有挂到屋笆上的,有塞进屋角墙缝里的,有埋进粮囤里的。还有的干脆把票子缝进枕头里,夜夜枕着票子睡觉,说这样睡着心里才踏实呢。
在杏果收入丰厚的同时,地里的麦子也取得了大丰收。去年担进地里的屎尿,今年开始挥了作用。今年又雨水调和,想风来风,要雨得雨,小麦粒大籽成,比去年又多收成了不少。更为重要的是,村小学今年取得了自建校以来从未有过的成绩,有好几个娃崽儿考上了公社中学。村人在为自家收入高兴得整夜睡不着觉的同时,木琴正为学校一下子送出去了这么多的学生而高兴得睡不着觉。在木琴看来,收入的增多是迟早的事,娃崽儿们的学业却不敢有丝毫地耽搁。
胡老师因了自己婚姻的种种遭遇,深深懂得当时酸杏木琴们不计后果舍死相助他的心意。因而,他下决心,要报答这份恩情。他把吃奶的劲儿都使了出来,立志做出个样子让村人瞧瞧,更主要的是叫中学里的那帮混球儿们瞧瞧,他姓胡的绝不是个草包熊蛋。他日夜绞尽脑汁地钻研教材,琢磨着每年出题试卷的路径,有针对性地教学,终于有了现今儿这样的大好成绩。钟儿、杏仔、棒娃、冬至、紫燕、停儿、文文和斌斌等八、九个娃崽儿顺利地考进了公社初中。连公社文教组的人都大吃一惊,囔道,杏花村要破天荒地出人才哩。
木琴亲自跑到住在学校里的胡老师家去祝贺,并力邀他两口子到家里去吃饭。胡老师本不好意思去的,但搁不住木琴口齿牙硬地劝说,便答应了。挂儿已经有了身孕,月份还不大,行动也还自如,就跟去木琴家帮厨。
木琴极稀罕地让茂生坐在院子里吸烟,陪胡老师说话。她自己亲自下厨炒菜做饭,还炖了只正下蛋的老母鸡,弄得满院子里飘荡着醉人的肉香气。洋行和人民相跟着闯进来,找京儿有事。见院子里的气氛像是待客的样子,他俩缩头就要出去,恰叫出锅屋倒脏水的木琴见到了。木琴硬生生地喊住他俩,说正好想找个陪酒的人呢,你俩就来了。
俩人不敢再躲了,扭捏着进了院子,围坐在茂生和胡老师身旁。洋行与胡老师早就熟识得不分彼此,且又是舅子和妹夫的关系,便乱说一气。洋行跟他吹嘘县城、市里之行见到的诸多景观,特别是在县委大院里见到了县长书记,怎样热切地接待他们等等。其实,他连县长书记的门槛都没跨过,只是站在门外屏息静气地候着的。他还吹嘘道,等我有了钱,就先在家里安上个电话,再买上辆车,晚上坐在床头上摸起电话就“喂、喂”几声,事情搞定。白天开上车四处拉运货物,简直美死哩。人民取笑道,你还是省省心思吧,天黑还早呐。等夜里睡觉时再做梦吧,最好是娶媳妇的梦,总比这么干磨牙花子强呢。
胡老师鼓励道,未必是做梦呀。像现今儿形势展得这么好这么快,用不了几年,肯定会梦想成真的。
四季飞歌(五)(2)
胡老师不大能喝酒,只是护住自己的一杯子酒,不管谁敬酒劝酒,都是象征性地用嘴唇抿一下。洋行一见就嫌他不爽快,说一个大男人家的,咋跟女人似的。人民附和道,知识分子就那样儿,像姓姚的,也是劝来劝去就是不下酒的。
这句话,让在座的几个人听了都感到不太舒服,特别是京儿。
叶儿已经与姚金方正式离婚,这在杏花村已是旧闻了。但在前些日子里,却是头条新闻,被风传得老少皆知。姚金方还算仗义,家里的什么东西也没要,可以说是净身出户。甚至连金叶的归属问题,他也完全尊重叶儿的意见,留给叶儿抚养。他自己还每月定期付给金叶抚养费,这让村人大惑不解。在乡下,谁家要是闹离婚,不搞得双方天翻地覆乌烟瘴气是不算完的。要么抄家砸锅,要么寻死上吊,直到双方老少家人伤痕累累筋疲力尽了,才算完事。叶儿却不声不响地就与姚金方解除了婚姻关系,连酸杏一家人都没有通知。事后,酸杏一家也埋怨叶儿太好心肠了,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家庭散了,也不跟家里人商量商量,今后可咋办呀。人民甚至又要召集人手去县城,来个二次“扫荡”,不把姓姚的弄得臭名远扬威风扫地是不会罢手的。
叶儿似乎轻松了些多。她平静地回道,我跟金方不是一个脾性,各方面的差距又都那么大,结合在一起本来就是个错误呢。现今儿走到这一步,也是早晚的事。和和气气地分手,总比打打闹闹地分手强哦。再说,金方也不是没良心的人呀,连我今后工作生活的事都考虑到安排好了,咱还有啥不安心的呀。
她的话传出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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