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子来了:日军暴行记》第14章


我继续在她面前站着,我们的隔离只有那一点点,但她却一点也不曾发觉,她继续在自己的幻觉中生活。
救护车来了,伤者被一个一个的抬走,最后,他们才注意到她。大约有十几个人围绕着她,但是她仍旧一点也不知觉,继续用她那单调的动作,拍着死去的婴孩。于是,有一个人默默的走上去对她大声的叫着:
“小孩子死了!”
但是,她没有听见,身子一动也不动,仍旧那么单调地亲爱地抚拍着。
那人于是伸出手去,想从她怀中把婴孩接过来,但是她抱得太紧了,他没有成功。有三个人同时走上,两个按住她的膀子,另一人从她怀中把死婴抢开,她还想挣扎,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当她发现了她的怀中是空的,她第一次抬起头来,恐怖地向四周围的人望着,她的眼睛睁得非常大,充满了悲哀和恐怖。突然,她摇摇不定地站立起来,慢慢地走向废墟上去,低着头到处乱找,当她找到一团血衣时,她立即非常兴奋了,从地下捡了起来,用同样的抱孩子的姿态抱着,缓慢的走回来。在她的眼中,我们看见的,是一缕幸福的泪光。
六,十五广州
(原载于《文艺阵地》1卷7期)
●在广州的最后一晚
——十月十九夜
巴金
眼前是一片黑,远近都没有声音。我站在四层楼的露台上,一股风吹来,我感到寒意了。我不相信这城市里就没有一线光亮,我掉眼往四处找寻,在对面大新公司九楼的两扇窗户内我见到灯光了。我仿佛得到一点温暖。我走到栏杆前,埋头去看下面,石板道像一根白带横在那里,没有脚步踏破静寂。一切和往常一样。我又举头看天空,看对面的景物。阴暗中耸立着浓黑的东西,我认得那些高大的建筑物,那是新亚酒店,在它的旁边是新华酒店的礼堂,再过去在新华的后面是爱群酒店的十三层大厦。在白天我还可以看见那两个大的金字“爱群”。现在连它们也都静静地睡了。我痴痴地望着它们,好像要找寻什么遗失的物品,但是映入我的眼睛里的只是模糊的轮廓。我忽然记起了大新,我再转头往右边看,那两扇窗户里的灯光也不知在什么时候消灭了。这应该是平日的大新罢,今早晨我还站在这里,看见它的屋顶上的高射炮对着敌机射击,那怒吼声把附近地面都震动了。不久以前每天每晚从“游乐场”送来锣鼓声,我在露台上可以望见游客接连不断地经过八九楼的楼梯上下。但是如今也只剩了静寂。听不见锣鼓声也已经有四五天了。昨夜我在楼下售货部里看见职员们忙碌着把货物装箱。二楼上全是大的木箱,没有一件精致的物品陈列了。
广州市静静地睡了。但这不会是安适的睡眠罢。可怖的梦魔压迫着它,它一定在沉睡中痛苦地挣扎。这时大概是两点多钟。五点钟以前敌机便会飞来的。这几天来凄厉的警报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时,我用手擦一下朦胧的睡眼去看窗户,总看不见白日的光亮。接着是紧急警报。我不会去理它。这声音我已经习惯了。然而它会把别的许多人唤起来的。并且明天还是个特别的日子:今天傍晚警察挨门挨户来通知说,敌机明天要来大轰炸,劝人民离开市区。那么在两个多钟头以后广州市又会被骚动了。我可以想到那一切恐慌和骚乱的景象。
是的,明天一定是一个混乱的日子。今天下午警察到处敲门,高叫着“疏散人口”,连街旁摆摊的小贩也全被他们驱走了,并不说明理由,好像敌人即刻要进城一般。这不是一个好的征兆。虽然本地报纸每天照例刊载着战事顺利的消息,可是我们知道敌人早已越过博罗进犯增城,连增城今天是否还在我们手里也成了疑问。倘使当局准备放弃广州,敌人的确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可以进城。这个城市的命运如何,我们固然不能料到,但已经引起不少友人的焦虑了。我也为它耽心起来,虽然我看见在这城市里还有少数安居乐业若无其事的人。其实这些人的命运倒是更值得关心的。
明天在这城市里会有一个可怖的大变动罢。我不知道在这里还有多少居民。离开的人自然不在少数,像汉民路那样的繁盛街道上店铺差不多全关了门;然而走不了的人还是很多的,西濠口一带到今天仍旧十分拥挤,到处都可以看见衣服齐整的妇孺。这一晚不会有够多的交通工具运走他们。我关心他们怎样可以安全地度过明天,……以及明天的明天。
明天,听说过了明天全城的日报都要停版了。以后连含糊陈旧的消息也见不到了罢。……只有一个星期的功夫,这么短的时间!事情变化得多么快。我有点像在做梦。但这不是梦。而且明天我也应该设法走了。我准备离开这个可爱的城市,倘使我能够找到交通工具的话。
夜还是很静。全个城市似乎没有一点声音,和平时一样地静,不,比任何时候都更静。谁立在这里绝对想不到在若干里以外会有激烈的战争和即来的可怖的骚乱。一切都是梦魔罢,明天醒起来的还是那繁荣的,生气蓬勃的大都市罢。我这样想着,这样祈求着。我爱这城市。的确这城市是可爱的,甚至在这时候它还是十分可爱。在我的脑里浮现了炸不断的海珠桥和血染不红的珠江。我知道在这附近就横着那座桥,流着那江水。但是明天那桥还能够连接两岸,那江水还能够不染一点血迹么?
三点,四点,五点,无音的钟在我的心上敲着。我凝视东方,东方没有光亮。但是明天,黎明会跟着明天的太阳升起来的。明天会有一个什么样的命运等着我们呢?
我问我自己:惧怕吗?不,我没有一点惧怕。我的心里充满着留恋和愤慨。我在这里看不见别人向我预许过的(我自己也期待了许久的)壮剧,我的愤慨是很大的,敌人的铁骑果然会踏进我们这个可爱的城市么?我担心这会成为事实。那么就让我们和敌人一齐永远埋葬在黑夜里罢,把明天留给我们的后一代人。
广州沦陷后三星期在桂林追记
(原载于《良友》第139期)
○九、华北之恐怖
千万别以为南京所发生的各种事件是例外的。自从去年夏季华北战事爆发以来,像这样侵害平民的暴行,即普遍发生于许多不同的地方。
我并不想把各处所发生的事件,尽量加以叙述。因为这样写法,决非本书的篇幅所能容纳。所以我还是依照上面几章的写法,仅将各大小中心地点若干外人亲自经历的真实纪录,作为本章的主要材料。
这些外国人没有一个不是在中国侨居了许多年,有几位则曾在日本侨居很久。他们在信内所纪录的事实印象,并非准备发表,只准备给关系密切的朋友们传观。因此,这些亲切的见闻录形成了一幅直接恰当的画面。同时,叙述的公正坦白也飞跃纸上,这一种自我抑制确是各人的基调。因为许多人目前还在原处从事救济工作,所以我略去了他们的姓名,恐怕一经宣露反而会损害到他们继续工作的能力。
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日军初次袭击沈阳的枪声,发展到日军制造“满洲国”和控制整个的东北四省。从一九三二年到一九三七年,日军对于华北,尤其对于平津一带,采取逐步压迫的方法。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卢沟桥事变发生于北平的近郊,揭开了日军大举进攻华北的序幕。大批日军每天开入河北和察哈尔两省,在十一月底的时候,已达三十万左右。日军在占据冀察两省的大部分中国领土后,又向山西和山东的邻省挺进。北平和天津迅速地陷入日军的手中,日军又开始攻略离北平以南八十里的河北省会——保定。
下面一封信是一个中立的外国人写的,叙述九月上旬到十一月中旬山西境内的情形:
“××兄鉴:我于九月四日离开保定,赴山西的平定,那时保定已略遭轰炸,但日军在两星期后始占领该城。到了平定后,我和几位朋友同居在博爱传道会内,决定大家不走,等待日军到来。”
“十月二十三日,我们和山西省会太原间的交通阻断,二十五日,日轰炸机从上午五时到下午五时,整天盘旋上空。平定城内并未落下炸弹,因为中国军队都驻扎在城外。有几颗炸弹落在离城两里的营房,有许多炸弹落在相距五里的车站。那一晚,有许多中国兵经过平定城,警察和公务人员纷纷逃避,不知何往。二十六日(星期四),天未破晓时,我们听到枪炮的声音,早晨,我们看见尘土飞扬,烟硝弥漫。星期五午后四时,我从窗口遥瞩,城墙上已插起太阳旗,接着日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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